第四章 裂變 3(第3/4頁)

我呢?我滿足於在城市裏面隨便找個幹部職務嗎?我是那種人嗎?但是何大隊就是認定我是特戰軍官的材料。我覺得這就是個誤會,但是他認定了。要是打仗的話,當年的小莊不是吹的,絕對是個帶兵的好材料;但是在和平年代,小莊不是那個材料啊!何大隊是從戰場上下來的,他不會考慮那麽多,一切都從部隊實際戰鬥力出發啊!說實話,他真的沒有那根腦筋啊!他要有官場的腦筋,他那個資力能當正團那麽久嗎?

痛苦至極啊!我真的很煩,軍官不是每個人都可以做的,尤其是我這種心比天高的人。我在痛苦中尋找答案,自然是沒有答案的。18歲的小列兵,有個屁答案啊!我就不信你比我18歲的時候成熟,這些問題就算擺在現在那些已經成熟的軍官面前都是難題,他們可能都嚇一跳,我操!一個小列兵想他媽的這麽多?是人嗎?但是我真的想了那麽多,這是事實。

我不斷地想起我爺爺,一個政治命運多舛的老革命。他最喜歡跟我念叨的就是官場的險惡,也不管我聽不聽得懂,反正就是喜歡抱著我講。我現在知道他是在傾訴。他最慘的就是徹底被打回老家務農多年。所以我的一家都是農村戶口。就算政策落實了,我爺爺的心也死了,我大爺,我姑姑也都無所謂了,那麽多年過來了,給孩子一個城市戶口以後上學找工作容易就得了,自己還折騰什麽啊?種地就種地唄!只有我爸爸參軍提幹,有了城市戶口,我小莊才成為城市孩子。唉,我該他媽的怎麽辦啊?

小菲不斷地找小影說話,時間越來越長,小影的眼淚越來越少。她的臉上有了一個20歲女孩通常沒有的成熟,和她的個性不相符的成熟。她變得懂事了,不再纏著我讓我笑了。她變得沉默了,不再纏著我讓我講故事了。但是她的眼睛裏面的東西沒有變。

終於有一天晚上,我對小影說:“我跟你商量一件事情。”

正在給我洗腳的小影笑了:“什麽?這麽嚴肅啊,不像你啊。”

我認真地說:“何大隊上次跟我說……”

小影淡淡地一笑:“那你就別跟我商量了。”

我一怔。

小影嘆口氣:“你們男人(天地良心!她第一次用這個詞啊!)的事,我不能瞎出主意。你自己拿主意吧。”

我還沒有緩過勁兒來。

“你自己覺得想做,就去做;覺得不想做,就不做。”小影給我的腳打著肥皂,“反正,你自己覺得值得,覺得開心就成——臭腳放進去!”說完,“嘩”的一聲,她就把我按進去了。

我還是不明白她話裏的意思。

小影擡頭看我:“無論你是什麽,你都是我的黑猴子小莊。這就夠了。”

她又低頭給我洗腳,洗得很仔細。

我傻傻地看她,張嘴又失語。外面的軍號響起,是熄燈號——是個部隊單位就會有軍號,軍區總院也不例外。雖然我每天都聽,但是今天的感覺不一樣,真的不一樣。因為,軍號在我的心臟裏面回蕩。我睜開眼睛,是穿著軍裝的小影;閉上眼睛,是我山溝裏面的狗頭大隊;我再睜開眼睛,還是小影,她在給我擦腳。

她笑著看我,拍拍我的腳:“黑猴子給我上去!”

她起身去倒水,我拉住她。她回頭看我:“幹嗎啊?”

她的臉上真的有變化了。是的,是成熟了。我其實想問,如果我真的聽了何大隊的話,你願意跟我在山溝裏面做家屬,讓自己的青春在山溝裏面一點點枯萎,遠離繁華和時尚嗎?這其實是任何一個年輕都市女孩,尤其是漂亮女孩做不出來的事情。最後我沒有問。

我只是說:“沒事兒,看看你。”

她笑了:“松手!有什麽好看的?讓我倒水去!不然潑你身上了啊!”

她回來的時候,給我蓋上被子,小心地掖好被角,關上台燈。我乖乖地看著她的影子在忙活。她做完這一切,低下頭輕輕在我唇上吻了一下:“睡吧,晚上不要蹬被子!明天我給你送早飯。”我看著她悄悄地離去,輕輕地帶上門。

我聽著她的腳步小心地離去,她穿著護士鞋,但是在寂靜的走廊,我還是能夠聽見她貓咪一樣的腳步聲。然後我再次聽到第二遍熄燈號,我還是沒有打定主意。

但是,我在夢中,夢到了我的狗頭大隊,夢到了我的黝黑憨厚的弟兄們,夢到了我的軍旗,夢到了軍旗下面一張張年輕而莊嚴的臉。他們無聲,我也無言。我不知道,這個夢說明什麽。真的,至今都不知道。我還夢見了小影。我們的迷彩方陣正步經過觀禮台,番號震天。小影穿著軍裝,戴著列兵軍銜,神色聖潔,敬著軍禮。一個中國陸軍的女列兵在檢閱中國最彪悍、最精銳的陸軍戰士的方陣。我們向右看、向前踢正步,每分鐘75步,每步75公分。我們向前看、向前踢正步,每分鐘75步,每步75公分。我們持槍,我們喊番號,我們的聲音嘶啞猶如狼嚎但是震天動地。這一切,都是為了一個漂亮的女列兵,都是為了我們的愛情,都是為了把自己的青春愛戀無怨無悔地留給我們大山裏面的中國女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