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裂變 17(第2/2頁)

直升機緩慢地下降,下降在狗頭大隊的林間基地。

“到了!”陸航的哥們兒招呼我。

我睜開眼睛,笑笑,眼淚就掉下來,我拿起自己的背囊武器和頭盔跳下去。

螺旋槳扇起的颶風吹散了我臉上的淚水。

警通中隊的弟兄們上來擁抱我,把我舉起來扔得很高,他們歡呼著、跳躍著,有一種發自內心深處的高興:

“錘他狗日的貓頭!錘他狗日的貓頭!”

連原裝德國狗爺也在狂吠,好像也在慶祝這個狗頭大隊難得的節日。

來往的幹部們都笑著看著。

遠處還在做飯的炊爺們也對還在空中的我舉起手中的大勺,也在喊:

“錘他狗日的貓頭!錘他狗日的貓頭!”

我知道在他們心裏我是英雄,但是我的臉上沒有笑容。

警通中隊的弟兄鬧夠了,才把我放下來。

警通中隊的中隊長就過來笑著說:“辛苦了啊!大隊常委都在等你!”

我不說話,掂起自己的背囊頭盔武器徑直走向大隊部。

回憶中我看到四周的幹部和弟兄都詫異地看我。

炊爺也詫異地看我。

連德國原裝狗爺們也詫異地看我。

我不說話,只是陰沉著自己的臉走向大隊部的大帳篷。

帳篷前站崗的哨兵就立正,還敬禮。

但是我沒有還禮,就那麽進去了。

回憶中我看到他們詫異的臉。

但是我什麽都不顧了,就那麽進去。

我看見大隊常委們都坐在會議桌邊。

我看見了他。

他的背後是一面軍旗。

他也看著我。

我的背後是帳篷外嘈雜的基地。

我喘著粗氣,不說話,就是那麽死死地看著他。

他也看著我,大黑臉上毫無表情。

大隊常委們——我當時沒有看見,我是在回憶裏面看到的——都在看我,也看他,但是都不說話,不知道說什麽,連政委也不知道說什麽。他們也確實不知道我怎麽了,更不知道我心裏在想什麽。

他就那麽淡淡的一句:“你們都出去吧。”

大隊常委都一怔。

“出去。”他淡淡地說,“我和他單獨待一會兒。”

政委先帶頭起來,出去了。

幾個常委就都出去了。

帳篷卷著的門都放下了,但是我知道不隔音。

只剩下我和他兩個人。

他還是那麽看著我,沒有什麽表情。

我就那麽看著他,臉上的肌肉在抽搐。

他什麽都不說。

我也什麽都不說。

就那麽互相看著,一直看著。

我的呼吸越來越急促,我的火焰越燒越烈。

我拿起背囊、頭盔、武器,高高舉起然後惡狠狠地摔在地上,惡狠狠地摘下自己的臂章摔在地上,還惡狠狠地踩了一腳,最後再惡狠狠地脫下自己的迷彩服上衣、迷彩短袖衫摔在地上!

我惡狠狠地用盡全身的力氣高喊:

“去你的狗頭大隊!我不幹了!”

喊完我就哭了,淚水嘩啦啦地流,不是哭自己,是哭小兵的命運。我現在回憶起來,其實我對戰爭、對軍人,尤其是對小兵的認識就是那個時候開始逐漸形成的。

他還是那麽看著我,但是臉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我就那麽流著眼淚,光著膀子,露著一身黝黑消瘦的精肉,上面還有點兒傷疤,惡狠狠地看著他。

很多年前,我就這麽對一個陸軍上校怒吼。不是因為他是上校,我是上等兵,是因為我曾經把他當兄弟、當大哥。或者說,是當成自己的父親。是的,“曾經”,這個詞語很重要。因為在那一瞬間,我對他所有的感情都被他的出賣葬送了。

我說過,我是個重感情的人。但是很多年前,我第一次被自己信賴的人出賣,就是他幹的。而他,對於我那麽重要。

你們說,18歲的時候,我容易嗎?呵呵,愛信不信,但是我就是這麽一步步過來的。

是的,這是一個小兵的故事。

我沒有強迫你們相信,但是也希望你們不要汙辱我的青春。因為那個時候,我真的很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