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李明強用他那堅強的毅力,一步一步地走上天安門城樓,站在當年毛主席站立的地方,看著廣場之上,金水橋前,人山人海,車如流水,人如花叢,一派安定祥和的景象,體味著毛主席“中國人民從此站起來了!”那句話的分量。

又踏上首都北京的土地了。李明強和胡斌都非常激動,他們的的確確是懷著“將士一去不復返”的豪情離開北京的,他們的的確確是為了保衛國家的安寧離開北京的。站在這既熟悉而又陌生的北京站廣場上,看著熙熙攘攘的人群、川流不息的車流,李明強掩飾不住內心深處的愉悅,對胡斌說:“走,咱倆先到天安門廣場轉一圈兒,然後再到軍區總院去。”

“這——”

“聽我的沒錯兒。到了醫院,一住上,就甭想出來了。趁現在我們是自由人,咱們多逛一會兒,到天安門廣場照張相。”

“哎,副連長,咱倆還真的沒在一起照過相呢?要不合個影,我要是再上去光榮了,多遺憾啊!”

“你遺憾個屁。你真是光榮了,啥也不知道了,遺憾的是我。我們共事兒這麽長時間,你又千裏迢迢地送我回到北京,你說,那我不後悔一輩子。”李明強本來是開玩笑,突然臉上又蒙上了一層陰影,他喃喃地說,“肖明已經是我的心病了,你們可不能再讓我這個胳膊腿兒都殘廢的人心靈上再留什麽殘缺了。”

“副連長,你放心,現在醫學這麽發達,你不會留下殘疾的。”胡斌安慰李明強說。

“不,我不怕。我是說,我與肖明住在一個屋那麽長時間,不但沒有和他合過一張影,連他的一張照片都沒有留。”李明強說完,苦笑了一下,又對胡斌說,“不怕你笑話,我在北京待兩年了,還沒在天安門前照過相呢!這次沒死,就去圓了這個夢吧。”李明強咽了口唾沫,充滿遐想地對胡斌說:“上小學一年級的時候,學課文《我愛北京天安門》那時就想,我什麽時候能到天安門前看一看,照張相,該多好呀?”

“那你在北京兩年,就沒有來過天安門?”

“怎麽沒來過?不止一次呢!”

“那你為什麽不照張相呢?”胡斌不解地問。

“這就是你們這些高幹子弟很難理解的問題呀。”李明強故弄玄虛,也是真實感慨地說。

“你說,為什麽嗎?”

“為什麽?什麽都不為,就是‘兜裏沒有那半毛錢’。”

“噢——”胡斌好像明白了。這胡斌,可不像一般的幹部子弟,真是沒白用這“斌”字做名字,名如其人,真正的文武雙全。雖然比李明強遜色一點,但是在同齡人中也是個佼佼者。他博覽群書,對人生有深刻的理解,在香山他就和李明強很投緣,李明強那套“閉血安神”的氣功就是胡斌教他的。

李明強和胡斌又折回候車室,在裏邊的洗漱間洗漱一遍,跑進廁所換上一身新軍裝,將東西存放在車站旁邊的物品存放處,高高興興地登上了1路公共汽車。

長安街真寬,畫滿了一條條白線,小車在線的夾縫裏穿梭。人行道上,萬頭攢動,千口笑語,好不熱鬧。這情景,使李明強不由得想起了大海,他們和公共汽車上的乘客真像在海上飄著。李明強抑制住自己內心的激動,默唱:“我們踏著波濤遠航歸來了,你好啊媽媽,媽媽呀你好你好。”

李明強坐在右排的單人座位上,倚著車窗,一邊默唱《軍港之夜》,一邊貪婪地看著街景。他在北京兩年,還從來沒有這麽專注、這麽深情地觀看過首都的鬧市,恐怕也只有和死神打過交道的人才有這種情愫、這種感覺。車窗像錄像機的鏡頭,將街景錄下來,映給這死裏逃生的年輕軍官。

“咣當”一聲,“錄像機的鏡頭”停止了移動。

人魚貫而下,蜂擁而上。王府井,首都最熱鬧的一條大街到了。

“哪位乘客行個好,給抱小孩兒的讓個座兒?”女售票員沖著車內喊。胡斌發現門口坐著的幾個人沒有動,那抱小孩的大嫂正向他們這邊移動,眼光好像落在了李明強的身上,李明強還在傻乎乎地看著窗外。

就看到軍人了!胡斌急忙用身體遮住了李明強。

一位穿白色西裝的小夥子從座位上站了起來,以笑臉迎著抱小孩兒的大嫂。

首都人的覺悟就是高。這一瞬間,胡斌打破了自己多年的偏見。那青年刷白的西裝,花不溜丟的真絲領帶,貼著外文商標的變色鏡,都產生了美感,只可惜留了個不男不女的發型。

要不是李明強坐著胡斌真想誇那“白西裝”兩句。

“大嫂哩,給你小孩兒買一條吧!”“白西裝”突然從包裏掏出一把帶墜兒的項鏈,沖著抱小孩的大嫂嬉皮笑臉地說,“真正的香港貨。鼠牛虎兔龍蛇馬,羊猴雞狗豬,樣樣都有。買一個吧。不貴,貨真價實。你出個整數,一張大團結。我搭上路費再加耍嘴皮子,就賺三毛錢。瞧!多好的鍍金項鏈啊,福壽屬相圖,求個吉利,買一條,十元錢。”“白西裝”拿著項鏈在孩子的眼前抖著,眉飛色舞地對那女人也是對全車人喊,以引起大家的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