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一枚軍功章

初戰之後,一夜無事,部隊準備撤退。馬煙鍋檢查了老旦的裝備,塞給他兩個繳獲的生紅薯,又在他腰上掛了兩顆手榴彈,說:“你會用了,要是沒跟上被鬼子圍住了,你就拉手榴彈,一起炸個痛快,指定比被鬼子抓住了強,記住了?”

“記住了……”老旦心跳如鼓。

“下次和鬼子交手,下刀要快,不能像上次那樣一下下紮。你就當他是頭捆好的豬,一刀就得剔出點貨來,得看見下水。要不遇到個傷不重的鬼子,他照樣要了你的命去!”馬煙鍋狠狠拉了一下他的武裝帶。

“這一次你們不能跟著我們了,要跑到我們前頭去……”老旦聞聲回頭,只見油大麻子頂著小鋼盔,拎著他砍卷了刃的大刀走來,不知是故意的還是沒洗臉,那張臉黑得和鍋底一樣,身上也掛滿了手榴彈。二子縮著脖子跟在他後面,拿破臉盆端著半盆臟兮兮的子彈。

偵察兵跑回來了,向馬煙鍋等幾個連長報告,說日軍前插部隊已經開始攻打開封外圍,東南方向還沒有日軍部隊迂回,但日軍又在陣地的前方補充了一個營的兵力,有坦克和裝甲車,正往陣地上集結。

馬煙鍋拿出梳子梳了頭,隨手將梳子遞給老旦。老旦看了眼二子,見他仔細地擦著子彈,一顆顆壓好在彈夾裏,便知道二子和自己一樣沒那麽怕了。馬煙鍋一聲令下,部隊爬出戰壕,悄悄往南跑去。

曠野上黑漆漆的,仿佛末日的陰間。但眼尖耳靈的日軍前哨還是發現了動靜,閃光彈立刻飛起來,照出巨大的一塊白天。戰士們在慘白的大地上狂奔,不時有炮彈落下,將倒黴鬼卷入黑暗。掩護分隊的火力很快就被日軍壓制。後面像鬧了鬼,大地隆隆地震蕩著。老旦驚恐地回頭,見三輛鐵甲怪物轟隆隆地直沖過來,它犁著地,噴著火,後面跟著大群貓腰的鬼子。老旦想起來這是馬煙鍋說的坦克了,登時跑得像點著了尾巴的野狗,恨不得躥出一溜煙兒來。油大麻子的迫擊炮手都死了,等鬼子的坦克壓過那道戰壕,直不隆通開了幾炮,機槍也沒了動靜。

炮火中,戰士們心驚肉跳地跑了五裏地,掙著命到了河邊的陳村。村民不知去向,村子破落不堪。旁邊是比帶子河寬出不少的小馬河,對岸是37軍兩個加強營的防禦陣地。馬煙鍋派了兩個人過河去找兄弟部隊,爭取炮火增援,再讓大家上房掏洞設路障,等著油大麻子帶人撤回來。

馬煙鍋帶著老旦和二子趴在村口的一個大涼房上。天亮得也真快,放眼望去,坦克已經碾過了縱深壕溝,正在追著亡命奔跑的一大群弟兄。緊跟著坦克居然上來了一大隊鬼子騎兵,人小馬卻大,兩腿兒吊在半空,像是騎著大騾子的山匪。油大麻子扔完了手榴彈,端著一挺機槍,邊跑邊掃射著。弟兄們一個又一個倒下,剩口氣的掙起身子開槍。坦克的鏈條子卷起漫天的黃土,從或死或活的弟兄們身上輾過,血肉夾在鏈條裏隨著輪子飛轉。有的弟兄被騎兵踩得面目全非,一個血糊糊的弟兄拉了手榴彈,人和馬全炸上了天。

油大麻子戴著鋼盔,光膀子掛了一身血,他攙著兩個受傷的戰士——他幾乎是拎著他們。活著的戰士們退進了村口,馬煙鍋開了火。坦克旁的鬼子騎兵挨了個正著,被從房頂高處掃來的彈雨打得像割麥子一樣,有的被連人帶馬壓在坦克鏈子下面。坦克大概怕有埋伏慢下來,炮擊著這邊的村房,待鬼子步兵號叫著跟上,這些鐵家夥又挺著炮筒壓過來了。

大家邊打邊換著地方。鬼子坦克一時沒了法子,既鉆不進來,又無法從後包抄,只炮管平射猛轟著。鬼子倒是很習慣在村子裏作戰,挖墻角卸磚頭的,一下子就占了不少房子,在高處架起機槍往這邊掃。馬煙鍋命令部隊開始過河,該扔的都扔掉,拼命往二十多米遠的河對岸遊去。老旦看到油大麻子倒下又站起來,他拎著的兩個兄弟都被打死了。油大麻子的腿受了傷,被五個日軍圍住,就像一只野豬被一群狼圍住了。他揮著那柄大刀,看著勢不可擋,可刺刀還是穿透了他粗壯的身體。油大麻子兀自屹立不倒,一個鬼子稍大意,被他一把攥住了脖子,另一只大手捏碎了他的命根。刺刀挑開了油大麻子的肚子,肥顛顛的下水撲通一聲滑墜到地上,頂天立地的油大麻子轟然倒地,砸起沉甸甸的塵土。

李兔子昨晚說:信佛的油大麻子叫莊大毅,徐州人,三十多了還沒女人。他平常在村裏以殺豬、配豬種為生,偶爾也幫人閹馬閹驢。油大麻子掛在嘴邊的願望是日一串日本女人,讓東洋娘們兒領教一下他那堪比種豬的貨。油大麻子不會想到最後的手藝竟然閹了一個日本兵,老旦清晰聽到鬼子那一團撲哧爛掉的聲響。油大麻子也曾告訴老旦,他很稀罕自己村裏那個寡婦,她男人死在東北的鬼子手裏,為了討好她,他一跺腳便參了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