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為糞而戰

林先生正在著急上火,忽然看到糞夫上門,自然滿心歡喜,掏出兩塊錢吩咐張伯道:“好好招呼,該給多少別吝嗇,我還有事,先走了。”

張伯道:“先生,一準給您辦的妥妥的。”

送走了林先生,張伯才問那糞夫:“小陳,你怎麽來了?”

糞夫打扮的人正是陳子錕,他換了一身又臟又破的衣服,戴著舊棉帽,背著荊條簍子,和平日裏幹練整潔的車夫模樣大相徑庭,怪不得林先生沒認出來,不過可瞞不過張伯。

陳子錕說:“咱們街上的糞夫實在不像話,我氣不過,就自己動手了,聽說您老到處找掏糞的,我尋思掏一家也是掏,兩家也是掏,就過來幫忙了。”

張伯大受感動,把他拉進門房說:“天冷,先別忙幹活,喝碗熱茶暖暖身子。”

陳子錕掏出兩個紙包說:“給你帶了兩包茶葉,也不是啥好的,您湊乎著喝吧。”

確實不是什麽好茶葉,很一般的茉莉花茶,不過比起張伯平常喝的高碎來還是高了一個档次,當時張伯就又哽咽了,他只是簡單提過自己喜歡喝茶,人家小夥子就記在心上,買了兩包茶葉來孝敬自己,茶葉貴賤不說,難得的是這份尊老的心啊。

再聯想起自己兩個不孝順的兒子,張伯就更是越看陳子錕越覺得喜歡,恨不得能有一個女兒,好把這小夥子招了當姑爺。

喝飽了茶葉,張伯領著陳子錕去後宅掏糞,經過廂房的時候,陳子錕還特意朝林文靜的房間瞄了一眼,正好看到心上人坐在窗子後面讀書,一顆心頓時砰砰跳了起來。

“咦,你不是那個車夫麽?怎麽又成了掏糞的了?”林媽迎面走來,發出質疑,陳子錕的喬裝打扮並沒有瞞過她的火眼金睛。

張伯趕緊把林媽拉到一邊低聲解釋,說現如今全北京城的掏糞工都不願意接咱家的活兒,就人家小陳古道熱腸來幫忙,你要是把他攆走了,我可再也找不來第二個。

林媽雖然素來討厭陳子錕,但也是個拎得清的角色,茅房裏臭氣熏天,太太早就叫苦連天了,再這樣下去,倒黴的可是自己。

於是她趕緊換上笑臉:“要我搭把手麽?”

兩個大老爺們在,自然用不著她幫手,但林媽還是熱心的拿來掃帚和鐵鍁,閑扯了幾句就躲到一邊去了。

通常小四合院裏是不設茅房的,住戶出恭都上胡同裏的官茅房,但林先生一家人是南方來的,又是衙門裏上班的斯文體面人,怎麽可能去外面和那些平頭百姓一起擠茅房呢,所以林家在東廂房南面設了一個茅房,這個位置在風水上說是“煞”位,用茅房的汙穢之氣可以鎮住。

茅房就是個露天的小屋子,裏面用磚頭砌了個糞池子,白天可以直接在茅房出恭,晚上就在房裏用馬桶解決,然後倒進茅房,再由掏糞工把這些穢物掏走,往常掏糞工三天來一次,逢年過節稍微慢點,十天半月一次,掏糞工們也會借著這個當口向主人家討些酒錢紅包之類,確實算是慣例。

可林家是南方人,向來沒有給刷馬桶紅包的規矩,而張伯以前也沒給人家看過大門,所以就得罪了那掏糞工,一來二去造成這副局面,張伯並非一把年紀活在狗身上,只是脾氣倔了一點而已,他當然明白此事和自己脫不開幹系,所以賣力的幫陳子錕幹活。

林宅人口不多,所以產量也不算太高,遠沒有紫光車廠茅房裏的景色壯觀,再加上冬天冷,穢物都凍得挺硬,用鐵鍁和糞勺鏟到簍子裏,再用水沖刷一遍,撒上石灰,茅房舊貌變新顏,林媽進來參觀,頓時眉開眼笑。

張伯也很高興,把林先生給的兩塊大洋都塞給了陳子錕,陳子錕推辭不得,只好收下,背著糞簍子走了。

張伯送到大門口,目送他遠去,再次發出感慨:“多好的小夥子啊。”

陳子錕背著糞簍子意氣風發的走在胡同裏,快活的好像三伏天吃了冰鎮西瓜,終於又可以光明正大的出入林宅了,為了能看林小姐一眼,再苦再累都值得。

他興高采烈的走著,沒注意到路邊官茅房裏出來一個糞夫,狐疑的瞅了他半天,又看看林宅的大門,似乎明白了些什麽,推著獨輪糞車走了。

糞夫回到了位於外城天橋北龍須溝附近的糞廠,這裏靠近臭水溝,地方空曠,居住的都是赤貧的百姓,於記糞廠就設在這裏,老於家是山東人,自打乾隆年間進北京幹掏糞的行當,至今已經有不少年頭了,也從一個掏糞工漸漸演變成偌大一個糞廠,手底下十幾條糞道,幾百個糞夫。

所謂糞道,不但指旱道水道跟挑道這些門路,也指糞業的資源,一條胡同,一片街區,就是一條糞道,北京城裏掏糞的主兒多了去了,起碼有千把兩千號人,要是誰都亂去別人的地盤上掏糞,那規矩就亂了,所以有了糞道的區分,不同糞道的糞夫,是絕不可以跨過界的,要不然勢必引起流血沖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