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諾言

陳子錕陪熊希齡聊了很久,說是聊天,其實主要是在傾聽,雖然熊希齡提到的很多名字對他來說極其陌生,但聽多了也大致能有個基本了解,比如徐樹錚將軍,在熊希齡的描述裏就是一個和三國周瑜很類似的人物,雖有才幹,但氣量狹小,難成大事。

“民國的議會政治,就是壞在小徐手上,他收買議員,操縱國會,肆意妄為,踐踏法律尊嚴,擅殺北洋大將陸建章,劫奪私分政府軍火,連彼此間的臉面都撕破了,如此無所不用其極,簡直就是成事不足敗事有余啊。”熊希齡提起徐樹錚來,一肚子都是怨氣。

陳子錕道:“北洋昏庸腐朽,國家之希望可在南方?”

熊希齡搖搖頭:“雲南的唐繼堯、廣西的陸榮廷、廣東的陳炯明,與北方軍閥都是一丘之貉。”

“那麽……孫文先生呢?”

“孫文……論組織不如宋教仁、論軍事不如黃興,手上亦沒有自己的軍隊,不提他也罷。”

“依熊老所見,中國可有能力挽狂瀾之人?”

熊希齡思忖片刻道:“唯有駐守衡陽的陸軍第三師師長、孚威將軍吳佩孚,此人戰功卓著、思想進步,道德上亦可稱之為典範,堪比關嶽!”

吳佩孚,吳佩孚,陳子錕默默記下了這個名字。

……

次日,陳子錕買了兩份禮物去看望並感謝了辜鴻銘和劉師培,兩位先生對這位愛徒的表現極為滿意,各自留他吃了飯,等到第三天上,於德順突然登門,神秘兮兮的告訴陳子錕一個消息。

“大兄弟,林家出事了,你還不知道吧?”於德順道。

陳子錕立刻想到林文靜的安危,忽地站了起來,雙手按住於德順的肩頭搖晃著:“怎麽了!”

“大兄弟你別著急,聽我說。”於德順的肩膀被抓的生疼,趕緊解釋,“你相中的小娘子沒事,是她爹病死了。”

“什麽!林先生病死了!”陳子錕大驚失色,雖說林先生氣色不太好,也不可能這麽快就病死啊。

林家只有林之民一個人上班掙錢,養活老婆孩子傭人,他一死,整個家就全完了,林文靜的生活必然受到極大的影響,她本來就沒有母親,現在父親就走了,繼母待她一直不好,孤苦伶仃的一個人可怎麽活下去啊。

於德順察言觀色,知道自己這回算準了,陳子錕果然是瞧上人家小姑娘了,他用低沉的語調說:“我是聽廠裏夥計說的,他們家昨天就搭靈棚了,都是街坊,我讓人封了十塊燒紙錢,聊表心意。”

陳子錕哪還有空聽他假惺惺的表功,風風火火趕到林宅,卻只看到一幫工人在拆靈棚,張伯站在門口,一臉的悲傷與茫然。

“張伯,先生已經出殯了?”陳子錕上前問道。

張伯潸然淚下,點點頭道:“一大早發送到廟裏停著去了,先生是福建人,將來靈柩是要運回故土安葬的,可憐啊,孤兒寡母的。”

陳子錕只好留下二十塊錢權作帛金,又告訴張伯自己的地址和電話號碼,讓他有急事就找來找自己,又陪著他嘆了一會氣才離去。

林先生是外地人,在北京親戚很少,朋友也不算多,所以喪事從簡,只停了一天就草草結束,太太讓林媽去雇了幾個杠快,把先生的棺材擡到法源寺暫時存放,作為林之民在京的唯一親戚,林長民幫了不少忙,據他說,法醫從死者最後的嘔吐物中查到了砒霜的成分,而警察也在小野醫生的診所裏發現了部分劇毒砒霜,至於為什麽一個日本西醫會藏有砒霜,那就不得而知了,總之人是白死了。

一家人回到後宅胡同,張伯奉上陳子錕送來的二十塊錢,說這是紫光車廠的陳子錕送的,太太沒聽過這個名字,只當是丈夫生前的朋友,就沒當一回事,林文靜卻是記在了心裏。

先生沒了,就沒有了繼續住在北京的理由,先生是福建人,家裏還有些房子田產,得回去料理了才行。

太太是上海小業主家庭出身,雖然平日裏花錢大手大腳,脾氣又壞,但是關鍵時刻還是能獨當一面的,她把林文靜和林文龍姐弟倆叫到跟前,平心靜氣的說:“阿爹已經不在了,咱們要回上海去,文靜,你親爹親媽都沒了,以後就跟著米姨一起過吧,米姨以前脾氣不好,經常罵你,你別往心裏去。”

林文靜淚流滿面,泣不成聲,林文龍也跟著哭了起來。

太太擦了擦眼角,道:“都別哭了,收拾行李去吧,我已經托人買了火車票了,咱們後天就走。”

林文靜哽咽道:“可是,我還要上學呢。”

太太道:“文靜,北京大學開銷大,學時長,你爸爸又不在了,咱們家實在沒有錢供你念下去。”

林文靜沉默了,父親留下的撫恤金和欠發工資,以及親朋友好的帛金加在一起有不少錢,供自己讀書是夠了,但是父親不止自己一個女兒,還有文龍呢,而且文龍是男孩子,現在還小,將來讀書花錢的時候多了,米姨怎麽可能不顧自己親生的兒子,反過來照顧她這個沒有血緣關系的女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