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歸國

雜志用紙很差,但字跡雋秀勻稱,油墨味道濃郁,顯然是剛出爐的,上面刊載著盡是馬克思主義的學術文章,陳子錕隨意翻看了一下,贊道:“好文章,有見地。”

鄧希賢道:“這些文章都是恩來寫的。”

陳子錕肅然起敬:“恩來兄大才啊。”

周恩來笑道:“是我寫的沒錯,但這都是小鄧用刻刀一個字一個字在蠟紙上刻出來,用油印機一張張印出來裝訂成冊的。”

陳子錕道:“這是恩來兄創辦的刊物?”

周恩來道:“不,這是我們旅歐中國少年共產黨的內部期刊。”

“那恩來兄是?”

“恩來是我們的宣傳委員。”鄧希賢接口答道,忽然又問了一句:“你願意加入我們麽?”

陳子錕一怔,上次在上海加入國民黨的事情依然記憶猶新,當初他還是個初出茅廬的少年,現在卻是見過大世面的青年了,共產主義宣揚的是什麽,他心裏很清楚,而自己的身份是公派留學生,將來勢必要在軍隊中擔任一定職務,回國前夕加入這麽一個激進組織,怕是對自己的前途不利。

“呵呵,我不是旅歐學生,怕名不正言不順啊。”他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就想推脫過去。

鄧希賢快人快語,道:“你現在不正是在旅歐途中麽,不矛盾啊。”

“小鄧。”周恩來以眼神制止了鄧希賢,岔開話題道:“這兒的牛角面包不錯,昆吾兄多吃幾個,對了,巴黎這邊玩過沒有,要不要我當向導帶你四處轉轉。”

陳子錕道:“四處的名勝上次來法國的時候已經看過了,這次主要考察各大學。”

又閑聊了幾句,十二點的鐘聲敲響了,周恩來道:“我請你們吃飯。”

陳子錕滿以為大家會去尋個西餐廳,點一瓶紅酒來慶賀老友重逢,哪知道周恩來領著大夥兒上樓去了,樓上的一間客房是周恩來的臥室,面積不大,只有七八個平方,屋裏擺著一張床,一張桌子,大量的書籍堆在各個角落裏,地上擺著一個煤爐,上面燉著一個鐵皮水壺。

“小鄧,你去下面條,我來做兩個拿手菜給你們嘗嘗。”周恩來卷起袖子,開始刷鍋洗菜。

“我去買兩瓶酒。”陳子錕自告奮勇道,王若飛也道:“我跟你去。”

等兩人走遠了,鄧希賢才道:“恩來,為什麽不爭取他一下,我看他思想蠻進步的。”

周恩來道:“小鄧,你不知道,他是北洋政府公派到美國學習軍事的,和咱們不一條路,人各有志,不能勉強別人。”

“原來是軍閥的狗腿子啊,真是可惜了。”鄧希賢嘆道。

聶榮臻插嘴道:“話不能這樣講,我看還是可以爭取一下的嘛。”

周恩來道:“對,是這個道理,但要循序漸進,不能太魯莽,我們的事業需要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陳子錕將來是要在軍閥的部隊裏當高級軍官的,正是我們急需的人才。”

鄧希賢若有所思的點點頭:“我懂了。”

陳子錕和王若飛去附近的小鋪買了兩瓶勃艮第紅酒,幾個洋蔥,幹酪和紅腸,回來的時候,周恩來已經做好了一道拿手菜,紅燒獅子頭,大家席地而坐,用茶杯、飯碗、飯盒盛著紅酒,共同舉杯:“為了中國的未來,幹杯。”

飯後,他們並不忙著收拾殘局,而是點燃一支煙,再次熱烈討論起來,他們都主張按照蘇俄的路子對中國進行徹底的改造,開展暴動推翻腐朽的北洋政府,實行人民民主專政,這次陳子錕沒有保留意見,而是提出了自己的觀點。

他認為當下的中國首要的問題不是革命,而是統一,唯有國家統一,才能一致對外。

王若飛當即提出反對意見,說袁世凱想統一,段祺瑞也想過武力統一,現在吳佩孚又提出這個想法,可就憑他們這些腐朽反動的軍閥,是決不可能完成統一大業的,唯有先進的共產主義武裝起來的組織嚴密的黨才能擔此重任。

“可是,馬克思的這一套東西都源自他的空想,沒有經過實踐的證明。”陳子錕再度反駁。

王若笑道:“陳老兄,我現在很懷疑你讀那些哲學書的時候,究竟有沒有用心,馬克思的資本論,那是查閱了浩如煙海的資料才寫出的巨著,怎麽能是空想出來的呢,況且蘇俄的例子就在眼前,難道被你選擇性的忽視了?”

“蘇俄……”陳子錕不禁冷笑起來,安德烈描述的水兵屠殺軍官的情形在他腦海裏浮現出來,“蘇俄殺戮太重,如果是那種革命的話,寧可不要。”

“幼稚啊。”王若飛搖頭不已,“赤色的旗幟當然是要用鮮血染成的,要不然怎麽能叫革命。”

陳子錕不願和他做意氣之爭,論口才,他可不是這幫學生的對手,但看著他們在煙霧繚繞的陋室裏爭論的面紅耳赤,心裏忽然有些莫名的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