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車禍

姚依蕾不慌不忙對賣家具的人說:“我一個婦道人家身上沒帶這麽現洋,要不這樣,這些家具先幫我搬到東文昌胡同17號去,回頭再給你們錢。”

她一副大戶人家千金小姐的作派,別人自然相信,找了一幫苦力,幾輛騾車,就把這些家具運到陳宅去了,這些紫檀家具真是貨真價實,四件櫃四個人才能擡動,那木料真叫紮實。

運到了府上,姚依蕾先拿了十塊大洋打發了搬家具的苦力,又對賣家說:“真對不住,先生在陸軍部上班,還沒回來,等他晚上回來我讓他開張支票,明兒一早給您送過去。”

賣家見他們家宅子氣派敞亮,又聽說男主人在陸軍部有著體面的差使,自然是陪著笑臉道:“不慌,不慌。”

等賣家走了,姚依蕾一個激靈蹦起來,對阿福道:“開車,去琉璃廠!”

琉璃廠是專賣古玩字畫的地方,也有收舊家具的鋪子,姚依蕾迅速趕到那裏,叫了一個專做紫檀家具生意的掌櫃回來,給他看那些剛收來的家具,掌櫃的見多識廣,眼睛毒辣無比,二話不說伸出兩根手指:“兩千大洋,我收了。”

“成交!”姚依蕾也是個爽快人,立刻派人把家具裝車運到琉璃廠,收了掌櫃的兩千塊錢的莊票,拿出一千來又買了一套花梨木的家具,剩下的一千塊當即就差人送到賣家手裏,並且拿回了收據。

賣家收了錢,當即趕到姚公館,把莊票交給姚啟楨,姚先生略有驚訝:“這麽快就付清了?”

“沒錯,大小姐不含糊,一千塊錢分毫不少。”賣家點頭哈腰道。

“辦妥了就好。”姚啟楨道。

“妥了,您老交代的事情,那必須辦得妥妥的。”賣家是個四十來歲的旗人,一嘴的北京話順溜的像是抹了香油。

姚啟楨給了他五十塊錢,打發去了,過了一會,桌上的電話響了,是琉璃廠一家倒騰紫檀木家具的鋪子打來的,掌櫃的和他做過幾次生意,挺熟。

“姚先生,我這兒又收了一套紫檀,成色和您昨天買的那套一樣的好,您老要不再來瞧瞧?”

“哦,謝了,再說吧。”姚啟楨放下電話繼續忙乎自己的工作,忽然擡起頭來啞然失笑,然後無奈的搖搖頭,他終於回過味了,女兒這票買賣幹的真叫漂亮,轉手就把自己半賣半送貼補給她的家具給倒騰出去了。

哎,到底是自己的女兒啊,搞起投機來絲毫不遜乃父。

……

陸軍部,總務廳庶務科,陳子錕收到了一封來自上海的“快郵代電”,信封裏裝著一張聖約翰大學補發的畢業證,鑒冰的辦事效率令人咋舌,這麽快就把陳子錕需要的東西搞好了,不過信封裏還有一張便條,上面寥寥四個娟秀的小字。

“我欲北上。”

陳子錕很頭疼,鑒冰等不及了,要到北京來見自己,兩個女人都不是省油的燈,這可如何是好。

車到山前必有路,先不管那麽多,陳子錕拿著自己的學歷證明前去軍衡司重新銓敘軍銜,按照陸軍部的相關規定,大學學歷者的基準軍銜應為少校,自己的中尉明顯偏低。

可是畢業證拿過去之後,軍衡司的這幫官僚依然推三拖四,說什麽規定中沒有關於遺失補發畢業證能否作為銓敘軍銜標準的說法,還要匯報上司,研究決定,陳子錕知道這是金永炎故意給自己小鞋穿,並不為難這些軍官,淡然一笑就走了。

正值中午下班時候,陳子錕來到陸軍部門口,金永炎的龐蒂克專車就停在院子裏,一個年輕的汽車夫正拿著麂皮一邊吹口哨一邊擦車,看到陳子錕後上上下下打量一番,最後停在他的中尉肩章上,鄙夷的嗤了一聲。

要換了陳子錕以前的脾氣,早就上去揍人了,可是現如今他才不屑和一個小小汽車夫置氣呢,反正自己的前程又不是被金次長捏在手裏,這些小手段不過徒增笑爾。

出了鐵獅子胡同,陳子錕忽然想到今天是五月七日,袁世凱簽訂賣國二十一條的國恥紀念日,前幾天的報紙上說,今天長安街上會有學生遊行紀念。

又是遊行,陳子錕不禁懷念起民國八年的五四運動來,若非那場陰差陽錯的亂局,自己的人生恐怕就是另一個規軌跡了,不過兜兜轉轉四年後,擦肩而過的姚依蕾又回到自己身邊,這又不能不讓人感嘆造化弄人。

幾乎是下意識的,陳子錕叫了一輛洋車,直奔長安街而去,車夫跑得飛快,忽聽身後一陣急促的喇叭聲,趕緊避讓,然後就見那輛熟悉的龐蒂克小轎車呼嘯而去,汽車後座上一位上將正襟危坐,正是陸軍次長金永炎。

汽車的前輪正壓在一處水窪裏,濺起的泥水汙染了車夫嶄新的褲褂。

“操行!”車夫低聲罵了一句,忽然意識到自己車上拉著的也是個軍官老爺,趕緊噤聲偷眼向後瞧,陳子錕似乎沒聽見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