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東方之珠,整夜未眠

華燈初上,龍山上沒有電燈,只有志願者帶來的蠟燭在細雨中散發出點點微光,劫後余生久別重逢的兩位知交好友,雖有千言萬語,卻只能化作熱淚長流。

“跟我走。”蕭郎緊握住龔梓君的手。

“如果不麻煩,能多帶幾個人麽。”龔梓君道,棚子裏坐著一對年老夫婦,一個抱孩子的婦女,還有一個半大男孩,想必也是逃港難民,在患難中有過交情。

這幾個人都用充滿期盼可憐巴巴的眼神看著蕭郎,生怕他不同意。

蕭郎用力的點點頭:“當然可以,都是同胞。”

回頭看太太,美英也微笑著點頭。

趁著等待Sqeenze買食物飲水的空當,蕭郎問起當晚偷渡的事情,龔梓君說天降大雨,大家被困在梧桐山,遭遇邊防軍,很多人被打死,他僥幸逃脫卻傷了一條腿,硬是冒著大雨爬過界線,被新界的農民所救,因為腿瘸找不到工作,活的很艱難,幸虧這幾位接濟才苟延殘喘到現在。

說著他一指棚子裏的幾個人,眼中盡是感激。

蕭郎一躬到底:“謝謝,謝謝。”

過了一會,Sqeenze等人來了,搬著成箱的汽水、礦泉水,一袋袋面包,免費分發給山上的難民,山下燈火闌珊,陸續有私家車開到,大批港人帶來食物飲水援助內地同胞。

這些志願者中有留著大包頭穿著緊身牛仔褲的大學生,有穿著中式褲褂的新界老嫗,有衣著考究的富商,更多是普普通通的香港人,龍山上的難民大多是廣東過來的,在香港有親戚、同學,朋友,每個人起碼能聯系到十個香港人,這就是說有三十萬香港人在關注著龍山難民事件,占全港人口的十分之一。

這些數據是Sqeenze告訴蕭郎的,他在港大讀法律,同時也是一個基督教志願組織的頭頭。

難民們領到了汽水也面包,玻璃瓶裝的橘子汽水和可口可樂,松軟香甜的面包,都是內地花錢也買不到,幹部都吃不上的好東西,大人們舍不得吃,省下來給孩子,看著這些五六歲就跟隨父母偷渡的兒童棲身於蒼蠅飛舞垃圾遍地的棚屋裏,大口大口吃著面包喝著汽水噎得直打嗝,一些年輕的志願者背轉身去,用袖子擦著眼角。

據說夜裏警方就要采取行動,強制遣返,事不宜遲,蕭郎立刻帶著龔梓君等人下山上了汽車,車廂狹小,坐了這麽多人極其擁擠,半大男孩只好藏在後備箱裏。

汽車前行,警察攔住去路,蕭郎掏出一疊鈔票準備行賄,那巡警卻道:“前面關卡有鬼佬值班,你們過不去的,走另一條路。”

“多謝。”蕭郎感激的一瞥,調轉車頭走另一條路,龍山四周全是軍警,所有道路都被封鎖,但這種封鎖形同虛設,警察們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放任難民在港人的掩護下離開。

這條路上果然沒有鬼佬警官,只有幾個穿雨衣的普通巡警在沙展的帶領下臨檢,看見汽車過來根本不管,擺擺手示意通行。

忽然兩道雪亮的車燈射過來,一輛陸虎越野車攔在前面,車上下來四個警察,為首的肩膀上一顆花,束著亮閃閃的小牛皮武裝帶,和那些只束帆布S腰帶的警察不同,他是幫辦級別的警官。

警官示意車輛停下,這回蕭郎已經淡定多了,在車牌內夾了幾張大鈔等待著,幫辦走過來,敲敲車窗:“臨檢,麻煩看下車牌。”

蕭郎從容遞上車牌,幫辦看見了裏面夾著的鈔票,帽檐下一雙冷峻的眼睛盯住蕭郎,看的他直發毛。

幫辦舉起手電,照向車內,衣衫襤褸,驚魂未定,定然是難民無疑。

蕭郎的手放在門把手上,隨時準備推開車門砸倒幫辦,讓難民逃跑。

“什麽人?”幫辦問道。

“是我親戚。”蕭郎幹巴巴的回答。

令人匪夷所思的是,幫辦收回手電,將車牌連同裏面的鈔票一並還給蕭郎:“先生,謝謝配合,你可以走了。”

“謝謝。”蕭郎發自內心的說道。

幫辦敬了個禮,說了一句耐人尋味的話:“我也系中國人。”

繼續駕車前行,發現馬路上有大批汽車從港九方向駛來,全都打著雙閃,新界對於香港本島和九龍來說屬於遠郊,城市裏的人是不會在這個時間點大規模下鄉的,蕭郎忽然明白,這些汽車是奔著難民去的。

他將車停在路邊,沒熄火,下車對太太說:“阿英,你送他們先回去,我有事做。”

美英道:“不如一起回去,明天再說。”

蕭郎皺眉道:“男人做事,女人收聲。”

美英只好道:“那你小心。”挪過來接替駕駛位,蕭郎對後座龔梓君打了個招呼,正要離開,美英拿出自己的身份證遞過來:“拿著,可能會有用。”

蕭郎接了身份證,大步流星往回走,來到龍山腳下,只見山上一陣騷動,大批難民湧下來,企圖奪路而逃,頓時警笛響成一片,數百名頭戴英式缽盂鋼盔手拿藤牌警棍的防暴隊員沖上去攔阻,在嚴密的藤牌陣前,難民無處可逃,竟然齊刷刷跪下,哀求警察放自己一條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