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伊戰

拆彈部隊清除炸彈。急救排醫治外傷。殮葬隊處理屍體。野戰炮兵發射兩用霰彈炮。航空聯隊提供近地支援。步兵在核心行動路線上巡邏。我和一等兵負責給錢。

如果哪位酋長支持伊政府安保部隊,我們會給他發放重建基金。如果工程營不慎損毀了建築,我們照價賠償。如果步兵誤殺了平民,我們撫恤家屬。每一筆付款都意味著離開安全的前線基地,驅車駛上危機四伏的行動路線。

我從不願離開基地,也不願在行動路線上駕車,或是與步兵組隊出行。一等兵心甘情願,可我不一樣。我在新兵訓練營被劃成3400——基礎財務管理,心想著:棒極了,我可以躲進辦公室,當個不用握槍不用上戰場的後勤兵。當個後勤兵中的後勤兵,然後進大學念商科。我不需要戰鬥經歷,只求順利拿到退伍助學津貼。誰知在戰鬥訓練營集訓時他們告訴我,你得好好訓練,3400也要上火線。幾個月後,我全副武裝,M4機槍調至一級戒備,背包裏裝滿美鈔,身旁一隊步兵護衛。我成了整個伊拉克最焦躁不安的人。

我執行過二十四次任務,有時是步兵護送,有時是136團2營的國民警衛隊。最後一次任務是去亞茲德。幾個伊拉克平民駕車沖向檢查站,毫不理會警示牌、守衛的炫目槍和鳴槍警告,結果被當場擊斃。那時我已被提擢升為E4[14],因此發放撫恤金的活交給了一等兵,但所有外出任務我仍與他同行。一等兵總需要有人手把手地教。那天悍馬軍用車裏有我、一等兵、二等兵赫雷拉和格林中士。再加上炮塔上負責240G機槍的特種兵耶戈米爾施密特,綽號J15。

基地南面的行動路線讓人提不起精神。我們排查過基地組織所有類型的炸彈。有用老式122毫米榴彈炮、C4炸藥或是土制炸藥制成的炸彈,有混合了烈性炸藥的氯彈,有安裝在燒毀車輛上的炸彈,有瘋子駕駛的自殺性汽車炸彈,有藏在水渠裏或是埋在路中央的炸彈,甚至還有藏在死駱駝腹中的炸彈。剩下的是連環炸彈——第一枚置於明處讓你止步,致命的第二枚就埋在你站的地方。雖然隨處可能有炸彈,大多數時候任務都能平安完成。即便明白路上危機四伏,明白我們隨時可能送命,我們依然感到厭倦。

一等兵說:“只要沒人受傷,偶爾踩個炸彈也挺酷。”

J15立刻打斷他:“這話可不吉利,比在野戰口糧裏吃到咒符還糟。”

氣溫達到華氏一百二十一度[15],我記得自己抱怨空調不夠給力。然後炸彈爆炸了。

二等兵猛打方向盤,車翻了。這可不像勒瓊基地的高爆反坦克彈訓練艙。JP8燃油泄漏著火,燒穿了我的迷彩服。我和格林中士爬出車外,然後拽著二等兵防護服的帶子將他拖出駕駛室。但他已經昏迷了,然後我到車遇襲的一側營救一等兵,發現已經太遲了。

一等兵的護目鏡在熱浪中卷曲開裂,防護服上的塑料鎖扣也熔化了。J15雖然在爆炸中失去了雙腿,但他至少活著被送到急救室,死在手術台上。殮葬隊在清洗一等兵的屍體時,不得不使用簡綠清洗劑[16]與過氧化氫。

海軍陸戰隊後勤部授予我帶有勇氣標識“V”的成就獎章。獲得帶V成就獎章的3400並不多見。我將它和我的戰鬥行動獎章、紫心勛章、全球反恐遠征戰獎章、海上服役獎章、品行優良獎章以及國防部服役獎章佩戴在一起。即使是步兵也對我刮目相看。然而,無論是帶V的成就獎章,還是榮譽勛章,都無法改變我仍在呼吸這一現實。每當有人問起我因何受獎,我說,那只是一個安慰獎,用來減輕我對於未能及時營救一等兵的愧疚。

在新兵訓練營裏,教官會告訴你榮譽勛章獲得者的事跡。獲獎者大多戰死。家屬沒等到他們平安歸來,卻等來傷亡通知官員的敲門聲。他們會獲得軍人團體人壽保險賠付。他們被送到多佛空軍基地,目睹死者遺體由陸戰隊員擡出C130運輸機。死者躺在密封的棺木裏,因為爆炸和交火不會留下美觀的遺容。教官一遍又一遍地重復這些故事,直到像我這樣的後勤兵也深受鼓舞。

所以我告訴我的家人:“我會留在陸戰隊——退伍助學津貼可以等。”我告訴我的主管官員:“長官,我想去阿富汗。那裏的戰鬥仍在繼續。”我告訴我的女朋友:“好吧,離開我。”我告訴一等兵:“我希望死的人是我。”盡管那並非我的真實想法。

我即將前往阿富汗。作為一名3400,一名後勤兵,不過是經過戰火洗禮的後勤兵。我會重新負責發放重建基金,再次與步兵組隊出行。或許我會再次遭遇炸彈襲擊。但這次駛上行動路線時,我會心懷畏懼。

我會記得一等兵習慣性發出的聲音。我會記得自己是他的長官,對他負有責任。在我的記憶中,他會是最得意的部下。所以我不會真正記得他——不記得我曾在他的表現評估中打過低分,也不記得自己為何會斷言他永遠升不到E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