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離家(6)(第2/3頁)

這個指責,沒有什麽證據,也許會冤枉了日本人。但在這個節骨眼兒上,切斷鐵路,除了日本人外還能有誰?中國老百姓沒事兒幹,不會自己拆自家鐵路玩兒。至於宋哲元的二十九軍,還巴不得留著這條大動脈來接受後方來的輸血呢,怎可能主動切斷了它!!

“那些日本鬼子,在中國就沒幹過好事兒!”眾人越想越生氣,開始小聲地咒罵起來。

一提這個茬,響應聲就連成了一片。這年頭,除了少數書呆子。只要經常出門的人,就沒有沒看到過日本人罪行的。特別是去過熱河、察哈爾一帶的,每次回來,都要做連續上好幾天惡夢。

可是罵歸罵,大夥卻都知道,政府拿日本人沒辦法。從民國十五年的濟南慘案開始,國民政府無論軍事還是外交方面,對上日本人,就從來沒獲取過一次勝利。包括眼下正於平津一帶苦苦支撐的二十九軍,除了偶爾還能局部抵抗一下外,大部分時間裏,都是被日軍壓住往後退。

濟南慘案,國民革命軍百般忍讓,換來了日本人入城,血腥屠殺軍民一萬一千余人的悲慘結局。過後政府居然連讓日軍道歉的勇氣都沒有,以一句“誤會”草草收場。

九一八事變,十六萬東北留守軍被不到兩萬小日本兒追著屁股打,半年不到丟失東北全境。張副司令事後雖然謝罪下野,可沒多久,就又官復原職。

長城抗戰那會兒,二十九軍的大刀片子倒是砍下了不少小鬼子的頭顱。可架委員長身邊有奸臣啊,二十九軍還在前頭跟鬼子拼著命呢,何應欽在後頭已經跟日本人開始眉來眼去了。結果二十九軍一萬八千將士的血,只換來一張塘沽協定。鬼子的膏藥旗,直接插到了密雲、懷柔。不僅將熱河、察哈爾悉數割走,還把河北東部卷走了一大半兒。

作為升鬥小民,大夥站得低,看得近。看不懂中央政府忍辱負重的大戰略,可政府軍打不過日本人的事實,卻是越來越清楚。所以無論二十九軍的大刀片子磨得有多鋒利,如果他們抵抗到底的話,等待著這支軍隊的,肯定是死路一條。

所以,既然鐵路已經斷了,戰火馬上就有燒起來的危險。大夥還是放聰明點兒,想辦法掉頭回家吧!國家大事,自然有蔣委員長。宋主席,韓主席這種大人物操心,升鬥小民操心不起,也傷心不起。

可周圍的歌聲,卻讓已經做好了選擇的旅人,遲遲無法移動腳步。那些年輕的娃娃們,就像不知道累,不知道怕一般,還在唱,把已經將大夥耳朵磨出繭子來的歌,一遍又一遍地重復,他們要幹什麽?他們到底圖的是什麽?他們莫非真的還沒有猜知道,北平此刻已經是龍潭虎穴了麽?他們可都是讀書人,最最聰明的讀書種子!

傍晚的陽光已經開始發黃,柔柔地照在張松齡等人的臉上,將他們臉上的軟毛照得晶瑩透亮。現在的曲目是《還我河山》,一首大合唱,慷慨激越,正和他的口味,所以他唱得非常投入。

“旗正飄飄,馬正蕭蕭,槍在肩,刀在腰,

熱血似狂潮,好男兒報國在今朝。

快奮起,莫作老病夫;快團結,莫貽散沙嘲……”

臨時用粉筆畫出的舞台上,每一張面孔都非常年青,年青到了連自家身上的稚氣都掩蓋不主動的地步。但他們卻對此渾然不覺,只管大聲地唱,盡情的唱,一遍又一遍,一首又一首,如同子規啼血。

“國亡家破,禍在眉梢,

要生存,須把頭顱拋!

戴天仇怎不報?不殺敵人恨不消……”(注2)

想著這一張張年輕的面孔,用不了多久就會沾滿硝煙與血汙,就會被黃土所埋葬。正準備離去的旅客們,心臟突然如同被撥了一下,酸酸的,痛痛的,直入骨髓。

的確,大夥這些的現實,令大夥失望,令大夥絕望,令大夥的心臟早已經麻木。但此時此刻,即便是對時局再絕望的人,也沒有勇氣,去譏笑學生們的幼稚。幾乎不約而同,旅客們又將議論的嗓門主動降了下去。有人提著行李,匆匆於舞台前走過,逃命般,再也不敢回頭。

大多數旅客,則再度打開錢包,將裏邊為數不多的各種票子,抽出一部分來,默默地放進舞台面前的募捐箱中。

“謝謝,謝謝……”負責報幕的韓秋與柳晶紅著眼睛,不斷向大夥鞠躬。剛剛捐完了錢的旅人,卻不肯受她們的禮,走開幾步,沖著舞台,深深俯首!

大夥沒勇氣跟他們共赴國難,至少應該笑著為少年們送行吧。有人偷偷抹去眼角的淚,一邊向外走,一邊用雙手擊打剛剛學會的節拍。

更多人,選擇了低聲附和:

“國亡家破,禍在眉梢,

挽沉淪,全仗吾同胞

戴天仇怎不報?不殺敵人恨不消……”(注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