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五月的鮮花(6)

從第一眼看到彭學文那一刻起,方國強就對這廝沒任何好印象。此刻聽見他居然明目張膽地要求血花社成員跟著他去南京,立刻氣得火冒三丈,質問的聲音也猶如咆哮。不但將鄰桌的北平學子們都給嚇了一跳,連帶著在附近雅間喝酒的客人,也吃驚地從門後探出腦袋,皺著眉觀察外邊到底誰在發瘋?

“去南京,向中央政府請願。請中央政府拿出魄力,直接揮師北上抗日。不要對和平再報任何幻想,更不要對宋哲元這個軍閥,報任何幻想!”彭學文也是憤怒地站起身,毫無懼色地盯著方國強的眼睛,一字一頓。

“二十九軍將士們的鮮血,在長城頂上還沒有幹透,你就這麽汙蔑他們,到底是什麽居心?!”聽對方為了達到目的,居然連宋哲元也汙蔑上了,方國強更是無法容忍。直接伸出胳膊,去扯彭學文的衣領。

彭學文身子骨雖然看起來精瘦,動作卻極其敏捷。稍稍向後退了半步,就躲開了方國強的攻擊,隨即轉身勾臂,將方國強的手腕捏了個死死。“二十九軍將士的血戰之功,的確誰也不能抹殺。但二十九軍將士的鮮血,卻只染紅了他宋哲元一個人的紫袍!如今他宋某人心裏,只想著如何保住地盤,如何火中取栗,根本不會在乎整個國家的興亡!不信你去北平打聽打聽,日寇從前年春天起,就已經開始磨刀霍霍了。他宋某人呢,強壓著二十九軍和學生隊不準反擊還不算,竟派遣心腹謀士潘毓桂,不斷與日寇眉來眼去。中央政府在民國二十二年,二十三年先後兩次撥款給二十九軍修建國防工事,可直到現在,北平附近依舊什麽都沒有。所有撥款都進了他宋哲元的私人腰包,變成了汽車、別墅和小老婆。還有,去年三月,小鬼子土肥原賢二不過隨口提了一句,‘北平學生好像對大日本帝國誤會很深’的話,他就下令停止了所有學校的軍事訓練。要不是張自忠等人力諫,甚至連學兵隊,他都準備直接取消了……”(注1)(注2)

作為北平高校的一名學生領袖,彭學文對於河北省主席宋哲元的作為,可謂失望至極。因此數落起來,義正辭嚴,根本沒有半分覺得失實的地方。而周玨、田青宇、陸明等人,畢竟以前沒到過北平,對二十九軍和宋哲元將領的印象,全是來自報紙和廣播。此刻驟然發現,自己一心向往的愛國團體,居然還存著如此見不得光的一面,刹那間,就被驚了個手足無措!直覺得有瓢冷水從腦瓜頂上往下倒,直冰得渾身發涼,連心臟都幾乎停止了跳動。

兩桌吃飯的學子都停下了筷子,仰著頭看向彭學文,滿臉錯愕。特別是從血花社的這一批,先前理想幾乎在瞬間破滅,一個個雙目含淚。只有方國強,即便找不到可以駁斥彭學文的理由,也不肯輕言放棄,咬了咬牙,低聲咆哮:“那又怎樣,即便你說的這些都是真的,又能證明什麽?畢竟全國上下,如今只有二十九軍擋在日寇鐵蹄前。畢竟日本人的坦克車,至今還沒能開進北平城內!”

“那是因為,宋哲元在跟日寇勾勾搭搭,圖謀華北自治!否則,國民政府,也不會一兵一卒,都無法派過來!”

“你怎麽又能證明宋哲元將軍,不是在跟日寇虛與委蛇?!你怎麽又能證明,你口口聲聲說的中央政府,會真有勇氣跟日寇決一死戰!而不是借機消滅異己!”

“我這雙眼睛,一直在北平看著,看著他宋某人,是如何利用將士們和學生的愛國熱情,做土皇帝的美夢!”彭學文丟下方國強的腕子,反手指向自己的雙目,“一二九運動時,我用這雙眼睛目睹了他宋某人的高壓水槍!學兵團剛剛開始訓練那幾個月,我也是用這雙眼睛,看到了他如何把對他宋某人的忠誠,擺在了國家民族前面!虛與委蛇,虛與委蛇,虛與委蛇有虛與一時一刻的,有虛與三四年的麽?更何況,他都把土肥原賢二請到身邊做最高顧問了,還不是準備做兒皇帝麽?!”

“可長城上的那抹鮮紅,也不是用漆塗上去的!”方國強對內心信念的堅定,遠非血花社其他人可比。再度伸手抓住彭學文的衣領,大聲怒吼,“只要二十九軍弟兄還擋在日寇面前,他宋哲元,就不可能做得了整個華北的主。退一萬步,即便二十九軍弟兄放棄抵抗了,我們也要走到北平去,用自己的熱血與生命告訴所有人,偌大中國,生長的不全都是孬種!”

“你這是拿別人的性命做祭品!”彭學文用力掰開方國強的手,大聲冷笑。

“到時候,我自己絕對會站在第一排!”方國強咬牙切齒,一縷血跡從嘴角汩汩而下。“那些整天忽悠著別人為國流血犧牲,自己卻在關鍵時刻找借口朝後方跑的家夥,才是真正的孬種!這種人,沒資格指責宋哲元先生,更沒資格指責二十九軍將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