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五月的鮮花(8)

酒,是人類社交中最重要的一種潤滑劑。自打其誕生那個時代起,所承擔的使命就不止是滿足口腹之欲。三杯烈酒下肚,即便是對面坐的是仇敵,也很難立刻就拔刀翻臉。而於普通人而言,找個借口坐在一起喝上幾杯,最容易消除彼此間的防備。

盡管在外人面前,彭學文與方國強等一眾學子都保持了足夠的謹慎。但秦德綱還是憑著老到的社交經驗,通過一連串的東拉西扯,成功地探明了兩支學生隊伍的底細。當聽聞血花社的眾成員是一路走著為二十九軍募捐,一路宣傳抗日主張時,他立刻聳然動容,非但重申不收兩支學生隊伍的任何食宿費用,而且還主動提出,要出面幫學生們借用鎮上過年唱社戲時專用的舞台,以供血花社募集更多的善款,喚醒更多麻木的民眾。

“這怎麽行,我們已經給您添了很多麻煩了。怎能,怎能再勞您替我們出面跑前跑後!”周玨喝了不少酒,頭腦已經開始發木,扶著桌案站起來,大聲拒絕。

“老弟,請坐下!愛國,不是你周老弟一個人的事情!也不是你們血花社一群人的事!”秦德綱臉色一板,非常不高興地抗議。“秦某不能像你等一樣親赴疆場,已經很是慚愧了。若連替你們跑跑腿的資格都做不到,以後還有什麽資格在當地混日子?!況且……”他伸出胳膊,強行將周玨按回座位,滿臉鄭重,“況且秦某這麽做,也是為了還債!不瞞諸君,剛才你們說的那個挪用公弩,拿旅館剛貴族別墅蓋的土財主,正是家父!”

“啊——”不但彭學文,在座所有學子,凡頭腦尚有一絲清醒的,都登時弄了個面紅耳赤。秦德綱卻不趁機指責眾人背地裏亂嚼舌頭,而是團團向大夥做了揖,非常認真地說道:“正所謂,‘子不掩父過’,家父他們那一代人,因為自身見識所限,的確做過很多貽笑大方的事情。但幸運的是,咱們這一代,在他們留下的經驗和教訓中,都漸漸成長起來了。不再重復他們笑話,也不再讓整個國家再貽笑大方!”

他是地道的河北口音,將“掩飾”的“掩”字,發得清清楚楚。光是這份心胸,就讓眾學子們肅然起敬,紛紛端起面前酒盞,大聲說道:“秦大哥說得極是。我們的父輩犯下的很多錯誤,其實都是無心之失。只要我們自己爭氣,早晚會讓人們忘記我們父輩的過錯,並且光耀整個家族!”

“對,秦大哥光明磊落,小弟佩服!”

“秦大哥,咱們再幹一杯!”

所有敬酒,秦德綱皆來者不拒。喝完了整整兩輪,才打了酒嗝,雙手扶著桌案說道:“蒙你們能叫我一聲大哥,秦某三生有幸。今天我還有事,就,就不再陪大夥多喝了。日後,日後有用得著秦某的地方,大夥盡管開口。只要秦某力所能及,絕不會皺任何眉頭!”

“秦大哥盡管去忙!”“秦大哥慢走!”眾學子對剛剛結識的這位秦老板,打心眼裏感到佩服。齊齊站起身,拱手相送。

秦德綱搖搖晃晃地走向來時的雅間,走到半路,腿腳突然一軟,差點兒栽倒在地板上。虧了侍應生反應快,伸手扶了一下,才勉強站穩。“失態了,失態了!”他又笑著回過頭,訕訕向大夥拱手。然後才將上半身搭在侍應生肩膀上,醉成了一團爛泥。

“這個秦老板,真是個有趣的人!”目送秦德綱的身影在餐廳後門處消失,田青宇笑了笑,若有所指。

“是啊,鄉野之間,往往藏龍臥虎,古人誠不欺我!”彭學文也大著舌頭掉了一句叔包,以抒發心中感慨。

“他不會打咱們什麽主意吧?!”張松齡雖然年紀最小,卻自幼受父親、哥哥的耳濡目染,對商場上的人有一種著本能地防備之意。皺了皺眉,試探著提醒。

“咱們,有什麽能讓人家看得上的!”也許是自慚形穢,也許是剛才受了打擊還沒緩過精神來,陸明攤了攤修長的手指,咧著嘴反問。

的確,以秦老板這種身家,未必能看得上眾人攜帶的那幾百塊善款。況且此人連親生父親的過錯都能坦然直承,足見其光明磊落。大夥相互看著笑了笑,實在想不出自己身上還有什麽可被秦老板騙走的。索性不再去疑神疑鬼,七嘴八舌地議論起明天的義演安排來。

此刻,抗日救亡運動正在各地學子當中進行得如火如荼。作為北平所有高校的翹楚,眾北大學子當然也有自己的拿手好戲。不肯落於血花社之後,幾名骨幹小聲核計了一番,便向彭學文提出,明天的演出,大夥也貢獻一份力量。彭學文早就想找機會與血花社眾人做更多接觸,以便打消周玨等人去北平的念頭。見借口送上了門,便立刻向周玨提出了合演申請。周玨用目光征詢了一下方國強、田青宇等人的意見,明白其他幾人並不打算反對,便欣然答應了下來。與彭學文約好了,明天如果能借到舞台,便由血花社負責前半場,北平眾學子負責後半場,共同宣傳抗日主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