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山南山北(9)

死乞白賴,在入夥鐵血聯莊會一個多月後,張松齡終於過了一把打槍的癮。於崔莊後山小樹林兒,一口氣將兩把盒子炮裏頭的總計二十顆子彈全給打了個精光。槍聲剛一停,顧不得燙,駝背老軍師魏丁立刻將盒子炮搶回去抱在了懷中,就像抱著自家孫兒般,一邊撩起衣襟兒擦,一邊喋喋不休地數落:“二十顆子彈呢,二十顆子彈呢。你怎麽能一次全給打光了?那可是四斤半五花肉錢,就換你聽了個響兒!”

“不就一塊大洋麽,我自己出還不行!”張松齡受不了老軍師這幅吝嗇鬼模樣,撇撇嘴,大聲道。

“你吃的,住的,都是會裏頭給的,哪來的錢?!”老軍師把眼睛一豎,怒氣沖沖地嚷嚷。

“怎麽著我也算鐵血會的軍官吧!您說說,軍官是不是該發軍官的餉?!我前前後後在會裏幹了快一個半月了,就是請長工,你也得發我點兒工錢了吧?!”不愧為生意人家出身,張松齡帳記得門兒清。

按鐵血會的規矩,小兵領日餉,當一天值給兩毛,不當值沒錢領,月底統一結算。軍官則按級別領月餉,大當家魏占奎最高,每月八塊銀元。老軍師魏丁第二,每月六塊。其他三個副當家每人每月五塊,趙二子等六個中隊長每人每月四塊,底下的小隊長每人每月三塊。這些都在賬本上明明白白記著,張松齡天天都能接觸得到,駝背老軍師想抵賴也抵賴不掉。

可一想到白花花的大洋到了張松齡手裏,肯定半天不到就得被他換成子彈消耗幹凈,老軍師魏丁就心疼得臉抽。訕訕笑了笑,低聲商量道:“會裏頭包吃包住,你要現錢幹什麽,還是存在我這裏吧。等你走時,我一並結算給你,保證分文不差!咱們爺倆關系這麽好,你還信不過我麽?”

“我買賣人家出身,講究的就是一個親歸親,財歸財!”張松齡壓根兒不肯上當,搖著頭否決,“你說吧,我每月該領幾塊大洋?!整天又是幫大當家寫文告,又是替你管賬打算盤,總不能比趙二子他們還低吧!否則,我就不幹了,咱們一拍兩散!”

“不能,不能,他們幾個中隊長是四塊錢,你也是四塊!”駝背老師爺連連搖頭,唯恐一言不合,張松齡拔腿就走。此刻樹林中可是只有他們一老一少,槍裏頭的子彈剛才還叫小胖子給報銷幹凈了。這小子真的犯了倔,撒腿沖進了密林深處,就憑駝背老師爺的腿腳,還真追之不上。

“八十發子彈。回頭就發給我!”難得把老吝嗇鬼逼得額頭冒汗,張松齡把手一伸,大聲要求。

“你剛才已經打掉二十發了!”駝背老軍師連額頭上青筋都急出來了,歪著脖子駁斥,“會裏邊總共才買了兩千粒盒子炮的子彈,如果大夥都照你這麽打,一天就得折騰幹凈!”

張松齡搖搖頭,繼續將手往老軍師眼皮底下伸,“別人的事情我不管,我只要我自己的那份。八十顆子彈,剛才那二十顆該公款報銷,不能算我頭上!”

“六十,頂多,頂多給你七十粒,我槍裏頭那十粒,算我自己頭上!”老軍師被逼得連連後退,不斷地跟張松齡討價還價,“一個月只能領一次,還有半個月的軍餉,留到下個月底一起結。別再得寸進尺了,給我種地的那些長工,一年才能結一次工錢,還要根據幹活的表現扣掉……”

如果沒人打斷的話,這一老一小,肯定還得沒完沒了的討價還價下去。誰也沒有意識到,他們兩個彼此之間,其實早已經拿跟對方貧幾句嘴,逗逗悶子,當成了一種習慣。可莊子裏的其他人,卻不能體會到這種祖孫之間的溫馨。見老軍師和小胖子糾纏個沒完,不耐煩地走上前,低聲打斷:“軍師,張副官,二當家回來了。馬車就停在大廟門口,等你們兩個過去入賬呢!”

“回來了!”老軍師又驚又喜,丟開張松齡,跳著腳向來人追問,“可是換回槍支彈藥來了?多少支,裝了幾輛車!”

“兩輛馬車,一輛上面裝的是槍,另外一輛裝的是子彈箱子!”報信的莊丁想了想,猶豫著回應。

“帶我過去,帶我過去!”老軍師高興得背都顧不上馱了,推了一把前來報信的莊丁,大聲命令。

聽聞有了武器,張松齡心裏也是一陣狂喜。上前攙扶著老軍師的胳膊,大步往被鐵血會征用做總指揮部的古廟方向走。還沒等走到廟門口,就看見上百顆人頭攢動,將肖二當家和幾輛馬車圍了個裏三層,外三層。而剛剛經歷了一場長途跋涉的二當家肖國濤臉上根本沒有絲毫倦意,接過一瓢剛打上來的井水,咕咚咕咚猛灌了幾大口,然後擡手抹了抹自家的嘴巴,扯開嗓子說道:“我這回可是開了眼界了!好家夥,重機槍、輕機槍、大炮、小炮,還有鐵殼子膠軲轆大車,用腳一踩,眨眼功夫就能竄出好幾十裏地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