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旗正飄飄(1)

張松齡不敢回頭,他怕自己一回頭,就會放棄。身後那些麻木的人不值得他為之去死,然而如果他也轉頭加入了逃難者大軍,他就會變得跟他們一樣,從此於暗無天日的世界裏苟延殘喘,活得沒有任何尊嚴,死得也沒有任何尊嚴。

所以,他只能義無反顧地逆著人流走,走向硝煙升起的地方。哪怕心裏明明知道就自己一個人,不可能擋住日本鬼子的腳步。哪怕心裏明明知道自己這樣做,除了送死之外,沒有其他任何人意義。

人這輩子,總有那麽一兩件,值得用生命去守護的事情吧!否則,他活著還有什麽意思?!張松齡知道血花社的同學們,正在天空中某片雲彩後看著他,他不敢讓他們的英靈蒙羞。所以,哪怕是死,他也要迎著子彈方向倒下。至少今後與田胖子夫妻相見時,他可以笑呵呵地對二人說,‘田哥、韓姐,怎麽樣,我死得還不算太孬種吧?!’

通往村子東口的大路上,到處都是逃回來的鐵血會的莊丁。看到張松齡迎著自己大步走過來,那些莊丁本能地就想閃身避開,待看到張隊副高仰著頭從自己面前大步走過,忽然間,又羞愧得幾乎無地自容。

但是他們的老婆孩子都在魏莊,不像張松齡是一根光棍兒!所以羞愧歸羞愧,他們卻不敢跟上去,與張松齡一道去送死。他們有的握了握手中的漢陽造,對張松齡的背影以注目禮相送。有的則幹脆把壓滿了子彈的漢陽造丟到了路邊,以免它日後會給自己帶來不可預知的災難。

對於身邊這些倉皇逃命的莊丁,張松齡沒做任何阻攔。除非他直接沖著莊丁們開槍,否則,以他現在的威望,根本攔不住任何人。而即便他拿盒子炮頂著這些莊丁去跟日本人拼命,這支隊伍恐怕也沒有任何戰鬥力。一群連敵人的數量都沒看清楚就作鳥獸散的懦夫,用盒子炮逼上去了又能起到什麽作用?!頂多給敵軍的戰績上,再添幾分浮誇之資罷了。

走著走著,忽然有人拉了他的胳膊一把。張松齡微微一愣,迅速扭過頭,卻看到了趙二子通紅的眼睛。“我跟你一起去!”已經擦幹了淚水的趙二子大聲嚷嚷,“咱們鐵血會,不能白吃人家的豬肉燉粉條子!”

“那就一起去!”張松齡點點頭,臉上綻放出欣慰的笑容。他終於不再孤單了,雖然兩個人的力量,還是不足以構築一條防線。

有第一個,就有第二個,很快,又有兩名鐵血會的莊丁追了上來。一名叫崔土生,一名叫崔老八,每個人肩膀上都背了四、五條漢陽造,每個人臉上都帶著討好的笑容,“張隊副別走那麽快,帶上我們兩個。反正我們兩個家裏頭還有哥哥弟弟,不缺勞力!”

知道自己此去,肯定會死。所以他們的嗓音裏,帶著明顯的顫抖。張松齡卻不敢再瞧不起他們,爽快伸出左手,主動從對方肩膀上接過兩杆漢陽造,“好!一起去,讓小鬼子知道知道咱們的厲害!”

四個人,十幾條槍,足夠嚇鬼子們一大跳。只是把戰場擺在哪裏才最有利?還需要仔細斟酌一番。最好是一個相對狹窄的地方,敵明我暗,能讓小鬼子多頭疼一會兒。

趙二子對村子周邊的地形熟,見張松齡的目光在四處亂轉,立刻明白他在尋找什麽。想了想,迅速提議,“村子東口碾子房那兒有幾堆爛石頭,是秀才爺爺特地命人堆在那兒的。日本鬼子要從東邊兒來,那就是必經之路。”

經他一提醒,張松齡立刻想了起來。村子東口的石頭磨房是全村公用設施,緊鄰著橫貫村子的唯一大路。以前天天從那過,張松齡總是覺得附近的幾堆爛石頭非常不順眼。現在看來,老軍師魏丁早就為跟鬼子死拼到底做好了準備。

“那咱們就去碾子房!”點點頭,對趙二子的提議表示贊賞。

雖然在鐵血會中的資格和職務都比張松齡老許多,趙二子還是因為自己的建言得到了對方的肯定而感到高興,笑了笑,繼續說道:“一會兒你在碾子房中做指揮官,我們三個給你當手下。你說朝哪打,我們三個就朝著哪打!”

“這個……”張松齡本能地想推辭一下,話還沒等說出口,又聽見崔土生啞著嗓子喊了一聲,“小鬼子過來了!不,不是小鬼子,是秀才公,是秀才公!”

能被崔莊人尊稱秀才公的,非駝背老軍師莫屬。張松齡喜出望外,顧不得再跟趙二子推讓指揮權,趕緊拎著駁殼槍跑出去迎接,“軍師,軍師,快到這邊來,快到這邊來,我們在這邊……”

“看到了,看到了!”駝背老軍師一支胳膊搭在小五的肩膀上,臉上沾滿了泥土和血跡,“楊老四呢,他人在哪?!”

張松齡猶豫了一下,不知道怎麽跟老人家解釋副會長楊大順已經帶人洗劫了倉庫跑路的事情。這麽近的距離,他能清楚地看到,駝背老軍師身上的傷很重。半邊褲腿兒已經被血水浸透了不說,腦袋上纏著的布條下,還不斷有殷紅的血漿往外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