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山居(4)(第2/3頁)

孟春時節,山裏頭的晨風還是有些透骨。孟小雨不敢讓張松齡在寒風裏吹得太久,聽著騾子的鈴鑾聲漸漸去遠,便扯了對方胳膊一下,低聲命令:“走,回家吧!我灶上還用小火給你蒸著一碗羊奶呢,趁熱喝了它,免得一會兒再頭暈!”

“走吧!”張松齡緊了緊背上的麅子皮大氅,低聲答應。由於上次負傷時失血太多,而過後又沒能得到妥善的治療,他現在的體質遠不如從前。幾乎稍微一受寒,就要發燒躺倒,甚至還可能再度陷入昏迷。

“你昨天晚上教給我的那十個數,無論大寫還是小寫,我都記住了。今天早晨還在灶膛邊的空地上重寫了一遍,一會兒你幫我去看看,到底寫沒寫錯!”大步流星地走在張松齡身邊,孟小雨低聲匯報。

有點兒象炫耀,但更多的成分是期待著對方的肯定與誇獎。只可惜張松齡絲毫沒感覺到她眼神裏的期盼,點點頭,很平淡地回應:“行,我一會兒去幫你檢查。如果沒錯誤,就接著學一百以內加減法!”

昨天晚上,他手把手教了孟小雨如何寫她自己的名字,還有一到十,十個阿拉伯數字的通常寫法及中國寫法。這些都是將來管賬時必須用的,孟小雨學了之後,剛好可以幫助她的父親孟山大叔。

“我以後每天白天想學二十個字,晚上收拾完了桌子,再學十個!”孟小雨心裏約略有些失望,但還是竭力想引起對方的關注。

白天二十個字,晚上十個字,一天下來就是三十個字。三個月下來,估計差不多就能讀報紙給爹聽了。雖然比不上城裏那些洋學生,至少今後死胖子帶自己去見外人時,不會覺得太丟臉。

一天學三十個字,即便對張松齡這樣的“小神童”來說,當年也不可能做到。然而他卻不想太打擊孟小雨的積極性,猶豫了一下,又笑著回應,“行!我先從最簡單的教,你能記住多少,就記住多少,記不下來也別勉強。要知道,胖子可不是一天吃出來的!”

說著話,他伸出右手,輕輕掐了下自己的左胳膊。這幅身子板眼下虛弱歸虛弱,肥膘兒卻一點兒沒比以前少。隨便割一塊放火上烤烤,都能烤出半斤油來。

“噗哧!”孟小雨被張松齡滑稽的動作逗得展顏而笑,潔白的牙齒宛若編貝,“你這人就是怪,喝涼水也照樣能上膘。一點兒不像大牛他們,光吃飯不見長肉!”

大牛是孟小雨的鄰居加小跟班兒,自從孟氏父女從戰場上撿回了張松齡之後,此人在孟家的地位就一落千丈。不過他卻絲毫不氣餒,三天兩頭就會跑過來幫忙砍柴挑水,任孟小雨拿笤帚疙瘩打都打不走。

“大牛這兩天幹什麽去了?我好久沒見到他了!”張松齡絲毫沒有醋意,順口追問了一句。

“誰管他!”孟小雨白白耍了一回小聰明,心裏頭愈發失落,語氣也變得非常不友善,“反正我都快被他給煩死了,他不過來,正好圖個清靜!”

“哦!”張松齡不知道孟小雨為什麽突然就生了氣,小心地點頭附和。“也對,反正他也給你幫不上什麽忙!”

“幫得上我也不想用他!”孟小雨徹底被激怒了,柳眉倒豎,“你這人煩不煩啊,沒事兒老提他幹什麽?!”

“不是你先提的麽?”張松齡被數落得丈二和尚摸不到頭腦,喃喃地回應了一句。然後閉上嘴巴,再也不敢招惹已經瀕臨發飆的孟小雨。

“我提起來的,你就沒完沒了地接話茬啊!其他事情,怎麽沒見你這麽機靈!”孟小雨狠狠抹了把眼淚,大聲怒吼。

女人這種動物,在張松齡眼裏永遠不可理喻。特別是現在的孟小雨,簡直就是在胡攪蠻纏。作為一個大男人,一個受了人家許多恩惠的大男人,他不想跟對方爭論誰對誰錯。忍了忍,低頭繼續往家裏走。

“你,死胖子,你走那麽快幹什麽,我就這麽不招你待見啊!一起走路都想立刻把我甩下!”孟小雨一邊哭,一邊用力跺腳。

張松齡停住腳步,訕訕回頭,看著對方,滿臉無辜。這幅手足無措的模樣,讓孟小雨恨不得沖過去,用力扇他幾巴掌。將牙齒咬了又咬,最終,卻也沒下得了狠心,抹了把淚,上前拉住張松齡的手,以極低的聲音命令,“走吧,天冷!”

“什麽?”張松齡一時沒反應過來,本能地追問。

“我說天冷,會凍死你!”孟小雨又低吼了一聲,用力拉著張松齡的胖手,邁開大步往家的方向走。

她的手上全是眼淚,涼涼的,濕濕的,令張松齡的手心也很快涼了起來。有股濕漉漉的感覺,透過皮膚經脈,一點一點往心裏頭鉆。幾度想停下腳步,搬過孟小雨因為照料自己而累得瘦棱棱的肩膀,抱一抱以表示安慰。但聯想到自己那天煞孤星一般的命運,還是把這股子沖動深深埋在了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