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山居(7)

聽著戰馬下的呻吟聲一點點變低,平定縣保安隊長朱成壁懊悔得連腸子都開始發青了。如果今天他僅僅將探聽到的消息匯報給日本人,而不是主動請纓帶隊前來“剿匪”的話,一個“檢舉頑匪得力”的功勞肯定是跑不掉的。可現在,同來的七名日本兵已經死了仨,即便最後能將樹林中那名姓張的國軍連長抓獲,他回去後恐怕還是會落下個“配合皇軍作戰不利”的罪名!

作戰不利,那是要被撤職處分的。而一旦失去了保安隊長這身官皮,他就又變回了原來那個誰見了都要躲著走,哪怕多看一眼,都覺得丟了身份街頭小混混朱二。非但再不會被當地大戶們眾星捧月一般供著,恐怕有人還要趁機再踏上一只腳,讓他永世都不得翻身。

即便不會被撤職處分,一旦失去了山本中尉的歡心,恐怕他這個保安隊長也當不長久。要知道,眼下平定縣城盯著保安隊長職位的人,可不止是一個兩個。隨著南京城被攻破的消息傳開,改朝換代,已經成了很多人眼裏不可更改的現實。既然已經避免不了江山易主了,那麽再幫日本人做事,就不能算賣國,而是要算成善於審時度勢。當年大清入關的時候,那些善於審時度勢的家夥們,不都發達了麽?!至今山西商人們提起八大皇商來,誰不是羨慕得兩眼放光?!誰還會記得他們當年勾結女真人出賣了多少自家同胞?!

朱某人只是比其他競爭者看得更遠一些,或者是更敢賭一些,憑著帶領日軍追殺國軍傷兵的功勞,才把保安隊長的職位搶先一步攥在了手中。那些潛在的競爭者們當然不會服氣讓一個昔日的小混混騎在自己頭上,他們會想盡一切辦法在山本中尉面前給朱某人下蛆。而朱某人如果想保住眼前的富貴榮華,就必須竭盡全力將野田軍曹被戰馬壓死給自己帶來的負面影響,消減到最小。至於消減的辦法麽,恐怕眼下最合手的一個便是……

猛地一咬牙,他用惡毒的眼睛掃視整個戰場,“鮑六子,李二蛋,胡三孬,韓大疤瘌,你們四個跟我走,其他人,給我釘在這裏,千萬別讓樹林裏那個家夥有機會沖出來!”

“是!”被點到名字的四個偽軍早就不想繼續跟樹林裏的神槍手對峙了,一個個蚯蚓般,倒退著往戰場邊緣爬。三名幸存的小日本鬼子見狀,立刻暴怒,端起三八槍,趴在地上,嗚哩哇啦地沖著朱成壁大喊大叫。

“太君,息怒。太君,息怒!”雖然職務比這幾個日本小兵高得多,朱成壁依舊得給對方當孫子。趴在地上,朝幾名日本鬼子不斷比劃,“我的,進村子裏的,抓人,放火,抓人放火的幹活。那個國軍中尉肯定不忍心眼睜睜看著,咱們把村子裏的人都殺光。咱們用這裏的村民做人質,人質的幹活。逼他投降,投降!”

“綁票,綁票,太君懂我的意思。我的綁票的幹活,太君們在這裏,盯著,盯著的幹活!”

“太君不能動,小心,那個人槍法太準。咱們硬拼的不要,智取的幹活!”

接連比劃著說了好幾遍,鬼子們才終於明白了朱成壁的是條好狗的幹活,趴在地上,悄悄地沖他挑起了大拇指。朱成壁高興地把腦袋當尾巴晃了晃,然後帶著麾下爪牙,迅速向後爬去。很快,就消失在了三八槍的可瞄準範圍之外。

張松齡在樹林中,將鬼子和偽軍們的一舉一動,都看了個清清楚楚。他猜到那個偽軍頭目接下來肯定不會幹好事,但雙方間隔的距離太遠,偽軍們又將身體貼在了地面上爬行,他根本無法打得中。而趴在原地的鬼子和偽軍們,也不肯再給他輕松瞄準的機會,將三八架在地面上,不斷朝樹林內盲目射擊。

“啪!”“啪!”“啪!”“啪!”,子彈打在張松齡藏身處附近的樹幹上,掀起一片片暗綠色的樹皮。他謹慎地還擊了幾槍,但打在了鬼子和偽軍們身邊地上,除了將對方嚇了一跳之外,再無其他任何意義。

接連幾顆子彈落在了空處,讓偽軍們士氣大受鼓舞。他們終於發現,樹林裏的那個神槍手,也不象自己想得那麽可怕。至少說,在自己這邊的人將身體壓得足夠低的情況下,那家夥再也創造不出先前五顆子彈要了四個人命的奇跡。有名臉上長者青色胎記的家夥存心在鬼子們面前表現,將脖子擡起來,大聲威脅,“喂——,樹林裏的人聽著,趕緊把槍扔出來投降。皇軍的大部隊馬上就到了,那時候,你再想……”

“乒!”一顆子彈貼著他的頭皮掠過,帶起幾點紅光。臉上有胎記的家夥趕緊將鼻子埋進泥土中,同時伸手朝自己的腦袋上亂摸。熱乎乎的鮮血順著他的胳膊淌下,將他的眼睛照了個通紅。

“救命啊,我中彈了,我中彈了!”臉上有胎記的家夥慘叫著,在地上來回翻滾。肚子裏的屎尿順著褲腿,淅淅瀝瀝而出。距離他最近的鬼子兵被熏得直犯惡心,探過槍管,用力狠捅,“八嘎特內俄媽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