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出塞(10)

砰!張松齡仿佛被人當胸捶了一拳,疼得幾乎無法呼吸。時隔經年,他以為自己已經將那個恐怖的清晨忘掉了,誰知道有些痛,卻根本不需要想起。

“姓秦的,你可千萬不要死掉!”用力咽下一口帶著血腥味道的唾液,張松齡在心中暗暗發狠。從黑石寨回來之後,就直接去葫蘆峪。那裏還有一筆血債等著他去討還!去年這個時候,他已經從老軍師魏丁口中,打聽清楚了葫蘆峪鎮的基本情況。可以確定在火車站向沖雪花社開槍的那些家夥,是受了秦德剛的主使。當時他學藝未成,縱然想給同伴們報仇也有心無力。而如今,他卻是在生死邊緣走過了好幾回的沙場老兵,還練就了一手相當不錯的槍法……

想著日後的報仇計劃,他心裏最後一絲跟彭學文一較短長的想法也消失得幹幹凈凈。只是不斷磕打馬鐙,催促胯下的青花騾子加快速度。爭取早日到達黑石寨,早日帶著漢奸朱二的死訊返回中原,早日用槍口對準另外一個不共戴天的仇人。

但入山之後的道路,卻比想象中難走得多。

一座座高山,肩膀挨著肩膀,膝蓋碰著膝蓋,沒完沒了。與娘子關附近那些郁郁蔥蔥的山峰不同,眼前的山大多都是光禿禿的。青黑色的石塊如魔鬼的獠牙般,從山坡上豎起來,筆直地刺向蒼穹。灰白色的苔蘚,則附著在石塊的側下方,宛若一張張痛楚的面孔。每當有山風吹過,石塊邊緣就發出嗚咽的悲鳴,仿佛很多不甘心的靈魂,在訴說地獄中所受到的委屈。

夾在亂石之間,則是一條從滿清入關那時起,就沒受到過任何修理的山路。曲曲彎彎,看不到起處,也看不到盡頭。碎石和泥土築就的路面,經歷了幾百年的人踩馬踏,日曬雨淋,早已看不出任何人工建築的模樣。三步一個大坑,五步一處凸起,讓人和牲畜不得不提起十二分小心,才勉強不會摔倒。而越是靠近山谷的地方,道路被時光毀壞得越厲害。最窄處只剩一輛馬車寬,稍不小心一腳踏空,就會落進萬丈懸崖。

只走了幾裏路,張松齡就不得不從騾子背上跳下來,用手拉著坐騎慢慢前行。可憐的青花騾子嚇得耳朵上直冒虛汗,挺著脖子,夾著尾巴,一小步一小步向前捱。有幾次,它都將試圖將腦袋轉向身後,丟下張松齡自己逃走。可看到背後剛剛走過的道路,又嚇得悲鳴幾聲,再也不敢回頭。

饒是張松齡事先已經做好了思想準備,並且出發前在趙六哥的提醒下,把此行的困難程度,又調高了幾個數量級。但到了正午休息之時,他也不得不承認,自己把出塞一事想得太簡單了。這裏不是韓復渠治下的山東,也不是閻錫山治下的山西。韓復渠和閻錫山兩個再怎麽不肖,畢竟把山東和山西當作自家一畝三分地來經營。而這裏,卻是傳說中的燕山山脈,古代中原和蠻荒的天然分界線。除了一些小商小販外,平素幾乎沒人穿行,更沒人在乎道路的好壞!

吃過飯,給自己和青花騾子都喂飽了山泉。張松齡繼續趕路,剛翻過一座高山,轉眼就爬上下一座。越走,前面的山越高,越走,腳下的路越窄。有些地方,他需要把韁繩搭在肩膀上,用力扯著青花騾子才能通過。有些地方,他則需要走在青花騾子身後,彎下腰,推著牲口屁股,一寸一寸往上挪。

當第三座大山被踏在腳下的時候,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張松齡不敢摸著黑走夜路,勉強在山道附近找個塊擋風的巖石,卸下騾子背上的貨物,與坐騎一起藏在巖石後恢復體力。經歷了一整天的同甘共苦,聰明的青花騾子已經對主人有了依戀之情。啃了幾個豆餅之後,便低下頭來,用舌頭輕舔張松齡身上汗水凝結成的鹽粒。而張松齡的肩膀處的衣服,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被磨出了破洞。血淋淋的皮膚被騾子舌頭一燙,熱辣辣疼得鉆心。

“夥計,你輕一點兒!”張松齡向旁邊躲了躲,順手將鐵皮水壺向下歪了歪,將半壺剛剛加了鹽的冷水倒在了身邊的石板上。聰明的騾子立刻放棄了他的肩膀,伸出舌頭,將石板上的鹽水喝了個幹幹凈凈。然後拿委屈的眼睛繼續望著水壺,期待能從中再分得幾口。

“也不怕喝多了齁死!”張松齡低聲罵了一句,對青花騾子貪婪的表現很是不滿。青花騾子則繼續望著水壺,前蹄輕輕敲打地面,表示自己的堅持。張松齡拗它不過,只好又分出一點水來,用手心捧著低到了騾子嘴下。後者則幸福地大口喝著,偶爾還打幾聲響鼻,向主人表示謝意。

突然間,青花騾子停止喝水,將頭擡了起來,長長的耳朵四下轉動。“怎麽了?”張松齡警覺地坐直身體,迅速從包裹中取出三八槍。離開娘子關時,他將家中積蓄的大部分子彈都帶在了身上。足足有二百余發,應付一個小規模的狼群綽綽有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