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人情(1)

看到兩面熟悉的戰旗,張松齡恍然如夢。

從良鄉、邯鄲到娘子關,那面青天白日滿地紅一直陪伴著他。幾經生死,早已成為他靈魂上一道不可磨滅的印記。而那面鐮刀斧頭,則從娘子關開始,在他的視野裏出現得越來越頻繁,越來越清晰。

毫無疑問,蘇醒是這面鐮刀斧頭的擁蹩者,與他有很多共同語言的伍楠也是。在同一面旗幟下,還有死板且傲慢的李國棟,誠實且狹隘的大牛。在來草原路上遇到的那個神秘旅伴吳雲起,雖然一直沒有主動表明身份。但據張松齡過後推測,此人十有七八,也是鐮刀斧頭下的一員。這面旗幟就像被風吹起的蒲公英種子般,落到哪裏,就在哪裏迅速生根、發芽、長大。從中原到塞外,不計氣候,不擇土壤。

相對於張松齡的茫然,趙天龍和周黑炭兩人的反應則輕松得多。他們都是土生土長的草原人,對外邊的世界所知甚少,不怎麽了解青天白日滿地紅和鐮刀斧頭之間的恩恩怨怨。即便了解,他們也不會太在意。在過去的二十余年裏,中央政府走馬燈似的換。無論是先前的北京政府還是後來的南京政府,對草原的控制力都無限接近於零。發出的政令等同於一紙空文,基本上沒有人看,也不需要遵守。而各屆民國政府,無論合法和還是非法的,也都沒多余的精力浪費在塞外這片人煙稀少的蠻荒之所,任由其一天天被時代遺忘。

甚至連黑石寨這座方圓幾百裏唯一的城鎮,也是張作霖張大帥派人在一座不知什麽年代的城市廢墟上建造起來的。因為就地取材用了廢墟裏的黑石大石塊,所以直接被命名為黑石寨。至於那座廢墟原本叫什麽名字,屬於哪個朝代,根本沒人花心思去考證!

所以,趙天龍和周黑炭兩個,壓根兒都不覺得青天白日滿地紅和鐮刀斧頭由同一支隊伍打起,有什麽別扭的地方。他們不在乎被誰所救,他們在乎的是如何報答救命之恩。所以他們兩個不待日本鬼子的馬隊去遠,就空著雙手走出了樹林。遙遙地沖著不速之客的首領抱拳躬身,大聲問候:“今天若不是恩公仗義援手,我等肯定死無葬身之地了!敢請恩公賜知姓名,讓我等也好佛前焚香,求佛祖保佑恩公長命百歲,富貴永享!”

一連串江湖套話說出來,中間幾乎沒有任何停頓。不速之客的首領先是愣了一愣,然後哈哈大笑,“什麽援手不援手的,我只是看不慣小鬼子囂張罷了!至於我的姓名,王洪,三橫一豎那個王,洪水的洪。還有個上不得台面的綽號叫紅胡子,兩位當家呢,是不是也報上名姓來!”

“在下趙天龍,拜謝洪爺的救命之恩!日後洪爺但有差遣,無論風裏火裏,趙某絕不會皺一下眉頭!”趙天龍長揖及地,按照江湖禮節向王洪致謝。

“在下周黑炭,江湖人稱,大夥都叫我黑胡子!不過我這胡子,跟您那胡子可是沒法比!”周黑炭也上前兩步,學著趙天龍的模樣,自報家門。“您救了我和我手下兄弟的命,我們黑狼幫,從此就聽您的調遣了!哪怕您老命令我們明天就去攻打黑石寨,我們也絕不會推脫!”

“言重了,言重了!”王洪連忙側身還禮,不肯接受趙天龍和周黑炭的感謝,“今天即便我不插手,小日本估計也奈何不了你們兩個。頂多就是需要多消耗一些時間和彈藥罷了!你們兩個要真想跟我交朋友,就別說這麽多客氣話!大夥都是中國人,聯手對付小鬼子,還不是天經地義麽?!”

“能跟大名鼎鼎的紅胡子交朋友,我趙天龍求之不得!”見紅胡子說得坦誠,入雲龍心裏頭愈發覺得這位老人家可敬,連帶著對方頭頂上的戰旗,都生出一股親近之意。

“洪爺看得起我,這個面子我得兜著!”聽出對方沒有趁機吞並黑狼幫的念頭,周黑炭心中的石頭轟然落地。也抱了一下拳,大聲說道:“大恩不言謝。這份人情,周某人記在心裏頭了。無論什麽時候洪爺有用到我周某人出力的地方,盡管送一封信到黑狼幫來。周某一定有多大力氣使多大力氣,絕不藏私!”

“好,就這麽說定了!需要周當家出手的時候,我不會客氣!”王洪點點頭,笑呵呵地沖周黑炭表態。隨即,他把目光完全轉向了趙天龍,“刺殺朱成壁的事情都過去這麽多天了,你怎麽才跑出這麽幾步路程?小鬼子的通緝告示上,不說你還有一個同夥麽?他呢,怎麽沒看到他的人影?”

“我那兄弟估計是累壞了,所以才沒立刻出來向洪爺您致謝”趙天龍尷尬地朝樹林回了一下頭,然後訕笑著替張松齡的失禮舉動找借口,“您老別跟他一般見識,我馬上派人去喊他過來!”

紅胡子笑了笑,大度地擺手,“不用喊,讓他先歇一會兒吧。咱們今後打交道的機會多著呢,不在乎這一時半刻!我只是奇怪,鬼子為什麽開出那麽高的賞格買他的人頭?要說草原上跟日本鬼子對著幹的豪傑可不止他一個,但除了你入雲龍,其他人誰的腦袋也沒有他的腦袋值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