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碰撞(8)

這個人怎麽好像在哪裏見過?!張松齡心裏也是微微吃了一驚,但遭受了那麽場生離死別之後的他,此刻精神早已堅韌到了幾乎水火不侵的地步,臉上和眼睛裏半點兒波瀾都沒顯現出來,只是微笑著向所謂的特使先生點了點頭,就把目光收了回來。

短短一瞬間,張松齡眼睛收集到的信息已經足夠多。老,瘦,因為長時間動腦子算計人,導致頭發白了五分之四以上,雖然梳理得很整齊卻缺乏光澤。蓋在頭發下腦門也生滿了縱橫交錯的皺紋,好像一顆枯樹的皮。唯獨看起來還有些生機的是此人的眼睛,幾乎是純黑色,深邃而惆悵。

張松齡翻遍自己的腦海,也沒翻出這樣一雙眼睛。更不記得自己曾經認識過這樣一位老人。但老者眼裏剛才一閃而逝的淚光,卻令他在心裏對此人生出一絲親近之意,就像對著一名老街坊一般,禮貌而又溫和。

“這是張玄策,我的救命恩人。十幾天月前我帶著荷葉、青蓮她們幾個出門兜風,不小心遇到了幾個白俄,被他們追殺了一路。多虧張先生和阿爾斯愣兩個仗義援手,才得以平安回家!”斯琴笑呵呵地走到張松齡和特使中間,以此間主人身份替雙方做介紹,“這位是敖漢左旗紮嘎爾王爺的特使,按輩分,我得管紮嘎爾王爺叫一聲伯父,所以他專門派了個特使來祝賀我這個遠房侄女的生日!”

“幸會,幸會!”被介紹到的雙方客客氣氣地互相拱手見禮,心中的疑惑卻是更多。

斯琴經歷的風浪少,觀察力不是很強悍,看不出張松齡和特使兩個的笑容其實都不是很自然。將手向閻福泉伸了伸,繼續笑著介紹:“這位是黑石縣的保安隊長閻福泉,閻君,為人最是熱心。恩公在城裏頭如果遇到什麽為難的事情,盡管去找他!”

“久仰,久仰!”張松齡裝作第一次見到此人的模樣,熱情地拱手。

閻福泉偷偷地看了一眼他的手背和手掌邊緣,笑呵呵地以禮相還,“幸會,幸會!閻某枉為黑石縣的保安隊長,卻不知道治下居然出了這樣一位見義勇為者的少年英雄,真是糊塗得到了家。張兄弟改天如果有空,務必請往縣城裏走一趟。閻某將在城中最好的飯館擺上酒席,感謝你出手為民除害!”

話說得雖然客氣,他的手卻始終不離腰周圍半尺遠的地方。以便萬一有個風吹草動,隨時能拔出槍來自保。

張松齡有點兒瞧不起對方這種謹小慎微的做派,嘴角向上挑了挑,笑著回應,“好說,好說,等那達慕大會結束之後,我一定會去登門拜訪閻隊長,希望屆時閻隊長別忘記了我這張黑面孔!”

“哪能呢,瞧你說的,就跟我多不仗義似的!”閻福泉心裏暗暗叫苦,嘴巴上卻依舊甜得如同抹滿了蜂蜜。十多天前正是入雲龍和那個軍統特工聯手殺掉朱縣長,然後逃之夭夭的日子。而保安隊在追緝這兩個人的途中,也的確在草叢裏發現了幾具被狼咬過的白俄人殘骸。把這些消息跟斯琴剛才話兩項對證,眼前這位張玄策的真正身份立刻清晰得如禿頭上的虱子。

但是閻福泉卻沒勇氣將秘密當眾戳破。此人與斯琴郡主有救命之恩,沒離開烏旗葉特右旗的地盤之前,誰動了他便等於主動找斯琴郡主的麻煩。萬一把郡主殿下給惹毛了,恐怕他閻福泉有三個腦袋也不夠砍。更重要的是,眼前這位小胖子槍法好得出奇,兩百米內幾乎彈無虛發。萬一抓他不住,反到被他給惦記上,閻福泉下半輩子,恐怕每次出門都相當於上了一回刑場!

聰明人不主動給自己找麻煩,特別是這個麻煩有可能致命的情況下,更是要敬而遠之。本著惹不起就躲的原則,閻福泉決定揣著明白繼續裝糊塗。咧開嘴巴跟張松齡拼命套近乎,三句話當中兩句是恭維,就是絕口不往前幾天的戰事上提。

既然閻福泉如此知趣,張松齡也不主動挑起事端。一邊入座,一邊心照不宣地跟閻福泉聊著,從老廖嘴裏學來的那些沒營養的話,笑呵呵地說個不停。始終在手心裏頭暗捏了一把汗的斯琴見兩位客人都很給自己面子,悄悄地松了口氣。剛想幫著幾名得力部屬組織下一場比賽,卻看見烏恩拎著一個信封,再度慌慌張張地跑了過來。

“有怎麽了?你就不能沉穩一些麽?!”不滿意烏恩三番五次在客人面前丟自己的臉,斯琴皺了下眉頭,沉聲追問。

她是已故老王爺的唯一掌上明珠,雖然名義上只是個郡主,實際上在最近幾年行使的卻是烏旗葉特右旗女王的權力。長時間高高在上,稍不留神,一股隱藏得很深的王霸之氣便噴湧而出。

管軍梅林烏恩被質問得心裏打了個突,趕緊放緩了腳步,躬身回應,“啟稟郡主,白音王爺說,他想臨時更改一下摔跤比賽的規則,讓比賽的節奏更激烈一些,也更熱鬧一些。這是他剛剛寫好的建議,想請郡主仔細看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