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戎機(11)

張松齡當然不知道小鬼子已經給他與趙天龍兩個布置下了重重陷阱。即便知道,也不會影響他的襲擾行動分毫。事實上,在轉身北返,決定與紅胡子並肩應對危機的一刹那,他已經做出了最壞打算。不是因為他蠢,也不是因為他活得了無生趣,而是因為在他自幼熟讀的那些書本裏,無數古聖先賢在面臨類似的情況時,已經告訴了他到底該做如何選擇。

“生,我所欲也!義,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義者也!”三千多年前,一個姓孟的老頭面對學生的提問時,做如是解答。

“天地有正氣,雜然賦流形。下則為河嶽,上則為日星……”六百余年前,一個姓文的書生在入侵者的監獄中,揮毫寫下如是不朽文字。

“今與公慷慨赴死,以見陳公於地下,豈不亦奇偉大丈夫哉!”三百年前,當黑暗再度降臨華夏大地,一個與他同齡的少年面對征服者的屠刀,與友人做如是言。

……

誠然,中國漫長的歷史上,一直不乏秦檜、洪承疇、吳三桂、施瑯這種人渣敗類。但在華夏有文字記載的漫長文明史上,同樣站立著嶽飛、文天祥、史可法和夏完淳這種豪傑英雄!只要這個世界還沒有黑白顛倒,只要這個國家還沒有徹底沉淪,這裏的百姓就不會容忍秦檜在嶽飛面前耀武揚威,不會容忍有人把洪承疇捧為和平的使者、民族大融合的英雄。哪怕漢奸們的徒子徒孫再絞盡腦汁給帶路黨尋找理由,哪怕貪官汙吏再用心給賣國賊塗脂抹粉,當他們將真正目的暴露於光天化日之下,所換回來的只能是一個字,“呸!”

張松齡怕死,但更怕辱沒祖宗。趙天龍也是如此。

此時此刻,他們兩個“傻瓜”正在距離河岸二十裏左右的一個小山坡後,用匕首和清水互相幫忙處理傷口。鬼子們最後那陣全方位多角度的火力覆蓋,並非一點成效都沒有。除了將河岸附近的樹木和野草打成了一片火海之外,還有三顆流彈“僥幸”蒙中了目標。其中兩顆分別擦過了張松齡的左肩和右肋,在他原本就疤痕縱橫的身體表面,又增添了猙獰的兩道。

另外一顆流彈將趙天龍的左肩胛處的衣服打出了一個小洞,鮮血順著傷口淌出來,將他的後背染紅了濕淋淋一大片。張松齡第一眼看到,心裏就猛然打了個突。但是趙天龍卻滿不在乎地搖了搖頭,笑著說道:“不就是一處槍傷麽,離心遠著呢,死不了人!你先顧自己,等騰出手來再幫我的忙。”

“得盡早把子彈取出來,免得傷口感染!”因為受傷次數太多的緣故,張松齡自己早已經成了半個戰場醫生。又舉著火把仔細看了看趙天龍肩胛處的彈孔,皺著眉頭回應。這顆子彈應該是在二人從火場撤離時,從背後很遠的地方打過來的,因此並沒有造成貫穿傷。但是它卻極有可能卡在了趙天龍的肩胛骨某處,如果不及時處理的話,後者的整條肩膀都可能廢掉。

“先管你自己,先管你自己!”趙天龍的聲音裏明顯帶著一股子煩躁,推開張松齡的胳膊,大聲抱怨,“奶奶的,小鬼子的子彈真會挑時候!早不打,晚不打,偏偏等老子往後撤時才打過來。這要是被周黑子看見了,還不知道又要怎麽埋汰人呢?!”

“沒事兒!”張松齡又好氣又好笑,大聲安慰,“他要是敢胡亂編排你,我就幫你出氣。算了,我打不過他,咱們兩個一塊收拾他,好好給他松一次筋骨!”

“還用咱們兩個,我一只手也能把他幹翻!”趙天龍伸開未受傷的右臂,五指曲曲伸伸。比起傷口處的疼痛,他更在乎其實是傷口的位置。左後肩胛骨偏下,怎麽這般倒黴呢!讓不明真相的人看見,還以為龍爺我做了逃兵呢!真他奶奶的郁悶,郁悶至極!

知道他心高氣傲,張松齡也不多廢話。將火把塞進對方的右手裏,從衣襟處扯下三段粗布條,用清水反復洗幹凈了,其中一段用來擦去自己身上傷口處的血跡,另外兩段則用來包紮,以免傷口處弄進塵土,導致意外情況發生。

他身上的兩條傷口看上去雖然恐怖,卻都屬於輕傷範疇,用不了多長時間也就處理利索了。再度取出一把不常用的匕首,於火把上將刀尖和兩刃燒紅。稍稍冷卻片刻之後,他拍了拍趙天龍的肩膀,示意對方轉過身去,“忍耐一下,很快就好!實在忍不住,你就找個東西咬在嘴裏,千萬不要掙紮!”

“瞧不起你龍哥不是?!”趙天龍撇了撇嘴,笑著抗議,“你盡管動手去挖,要是皺一下眉頭,我以後就給你端一整年的洗腳水!”

“那咱們可說定了!”張松齡笑著點頭,故意拿話來分散趙天龍的注意力,“讓入雲龍給我當勤務兵,這說出去得多有面子啊。恐怕紅胡子本人,都比不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