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戎機(17)

在大多數情況下,獨斷專行都遠比群策群力效率高。鬼子軍官們經過一番“熱情主動”的討論,“一致”贊同了最高指揮官藤田純二少佐的新計劃。不著急去進攻喇嘛溝遊擊隊,先解決掉那個如附骨之疽般纏在大夥身上的狙擊手以及他的幫兇入雲龍,永絕後患!

只是這個看似完美的計劃,在執行過程中,卻遠不如想象中順利。發現車隊放緩了行軍速度,並且在流花河兩岸都布下了重兵之後。狙擊手和他的同伴們也降低了對車隊的騷擾強度。整整一個上午,僅僅在河南岸三百米之外,打了一陣兒冷槍。當事先安排在河南岸的鬼子兵發現了他們並帶領馬賊開始反擊,他們就立刻撥轉了坐騎,飄然遠遁。根本沒有跟追兵做任何糾纏!

由於準備非常充分,在這輪襲擊當中,只有三名士兵受傷,並且是傷在了手臂、大腿等非致命處,用刺刀將子彈挑出來,再撒上幾包消炎藥就萬事大吉了,根本用不著回城裏去找醫生診治,也不會用性命之憂。

那些被藤田純二安置在河對岸幫忙的馬賊們,運氣就不如小鬼子這般好了。在追殺遊擊隊的過程中被打死了七個,另外還有四人受了重傷,躺在血泊裏頭苟延殘喘。但他們這種主動送貨上門的炮灰,在藤田純二眼裏根本就是消耗品。死掉多少也不會在乎,反正這一波消耗盡了,稍稍將賞格擡高一些,很快就有新的一波頂上。如蠅逐臭,絡繹不絕。

馬賊們的性命安全得不到保證,不得已只好自己想辦法解決問題。在向藤田純二請示了之後,便通過抓鬮的方式,選了一支規模在四十人上下的敢死隊。一人雙馬,單獨成軍。隨時準備跟偷襲者決一死戰。

於是乎,下午的偷襲和反偷襲,就變成了中國人之間的內戰。張松齡和趙天龍等人剛一露頭,就被馬賊敢死隊盯上。隨即他們開始主動撤離,馬賊敢死隊在背後緊追不舍。沒多久,趁著馬賊敢死隊在奔跑過程中彼此之間距離越拉越大的時候,趙天龍撥轉坐騎,又帶領幾個少年遊擊隊員殺了回馬槍。緊跟著,張松齡也策馬趕回,隔著戰場幾百米就停住坐騎,端起步槍,專揀馬賊中看起來像是頭目的家夥下黑手。幾乎是在轉眼間,敢死隊中作戰意志最為強烈的幾個馬賊頭目,就先後被趙天龍和張松齡兩人逐一點名。剩下的馬賊失去了主心骨,慘叫一聲,轟然而散。一直逃到了河岸邊,才在鬼子兵的血腥鎮壓下,勉強停住了腳步。

到了傍晚,張松齡和趙天龍等人又出現在了流花河北岸。又是抽冷子開上幾槍,趁著對方做出反應之前,搶先逃走。鬼子兵們光挨打卻還不了手,郁悶得哇哇直叫。藤田純二卻突然變得沉穩起來,先用一通劈頭蓋臉的大耳刮鎮壓住叫囂得最歡的鬼子兵,然後斷然下令,今晚值班的事情完全交給友軍來承擔,主力部隊原地休息,養精蓄銳,明天一早再繼續趕路。

鬼子兵們連續兩天一夜跟張松齡等人幹耗,無論身體和精神都疲憊到了極點。聽到藤田純二的決定,立刻高興地爆發出了歡呼。被“委以重任”的馬賊們則叫苦連天,紛紛低聲抱怨了起來。

“怎麽能這樣,同樣是累了一整天了,憑什麽他們睡覺,讓咱們在外邊站崗?”

“知足吧你!還沒讓你趁著天黑去把入雲龍翻出來呢!你跟人家能比麽,人家是從東洋來的,天天大魚大肉,你呢,能有頓橡子面吃就燒高香了!”

“他們打了敗仗頂多抽幾下耳光,輪到咱們就要綁起來槍斃,這算哪門子規矩!”

“我看日本人那個什麽共榮,純粹是大忽悠。現在還用得著咱們爺們時就這德行,哪天坐了天下,還不得把立馬卸磨殺驢?!”

……

由於草原上自辛亥之後長期處於無政府狀態所致,馬賊們心裏都沒多少國家和民族概念。相反,追隨強者的狼群規則,在他們看來卻是天經地義。日本人來了,打得張學良、閻老西等各路軍頭望風而逃,逼得蒙古貴族俯首稱臣,在馬賊眼裏,便是天命所歸的強者。投靠強者不是恥辱,而是運氣。憑著大夥一身本領,若是能保著日本太君坐了天下,怎麽著還沒一份從龍之功?即便不能人人都封將軍,至少,一個縣長、會長是跑不掉的。屆時出門騎馬回家坐轎,誰還會記得爺們曾經當過馬賊?!

然而當正式投靠了藤田純二麾下,馬賊們才突然發現,他們永遠也成不了日本人的自己人。藤田純二這個強者,根本不在乎他們的死活!甚至可能根本就沒把他們當做人看!期望和現實之間的巨大落差,令馬賊們中間的一小部分突然開始意識到,自己的願望無論怎麽努力都不可能實現。自己原來和那些經常被自己欺負、傷害的農夫、牧民和小販子一樣,是如假包換的中國人,是小日本兒眼裏的奴隸和兩條腿牲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