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戎機(20)

“阿嚏!”距離黑石寨十余裏處的某座小樹林內,正在眯縫著眼睛假寐的周黑炭重重地打了個噴嚏。

“誰在念叨我!”一個鯉魚打挺從樹根下躍起,他皺著眉頭四顧。不待周圍人否認,又向地上啐了一口,惡聲惡氣地罵道:“奶奶的,一定是張胖子這小王八蛋!隨便派個人拿二指寬的條子就折騰老子跑這麽老遠的路,老子一定是上輩子欠了他們家的!”

“嘿嘿嘿嘿!”周圍的大小馬賊們側過頭,咧嘴偷笑。說不欠人家的,也不是誰,見到條子後立刻一蹦老高,連熱乎飯都不肯讓大夥吃完就急慌慌朝喇嘛溝趕。如果不是半路上突然遇到了幾個熟人,估計眼下大夥已經跟小鬼子對上刀了,哪還有閑功夫在黑石寨附近打瞌睡?!

“笑,笑什麽笑!有什麽好笑的!”見眾人誰也不把自己的抱怨當作一回事,周黑炭登時有點下不來台。走到笑得最歡的一名頭目面前,照著對方的屁股上狠狠踢了兩腳,大聲威脅道:“再笑,再笑你們今天晚上就都甭想吃飯!老子可沒糧食來養你們這群不懂規矩的白眼狼!”

“嗯哼!”眾馬賊們紛紛用手捂住自家嘴巴,很配合地做努力隱忍狀。不給飯吃,乃是黑狼幫大當家周黑炭懲處犯錯弟兄的重要手段之一。使用頻率僅次於抽鞭子。雖然對受處罰的人造不成什麽嚴重傷害,但別人大塊吃肉大碗喝酒,你卻只能在旁邊眼睜睜看著流口水,其中滋味也絕對不會怎麽舒服。

見自己終於成功地維護了身為大當家的威儀,周黑炭好生得意。拎著馬鞭子在樹林裏轉了小半圈,停住腳步,沖著距離自己最近的小頭目閻二兒大聲問道:“老九呢,老九怎麽還沒回來!這小王八羔子,不是又死在哪個相好肚皮上了吧?!”

“九爺半個小時之前派小刀子回來報了一次平安!”聽大當家問起正事兒,小頭目閻二不敢再以玩笑態度對待。想了想,非常認真的回應,“他和彭爺已經成功混進黑石寨裏頭去了,截止到目前,還沒遇到什麽意外變化。”

“小刀子人呢,你們怎麽不叫醒我?!”周黑炭也迅速收斂起笑容,低聲責備。

“小刀子在林子那邊吃飯。我這就去把他給您叫來。剛才是覺得沒什麽特別情況,所以就想讓您多睡一會兒!”熟悉周黑炭的脾氣,閻二不做任何多余的解釋,如實匯報。

“快去,快去!”周黑炭揮揮手,不耐煩地將閻二從自己身邊趕走。然後轉過身,仰著脖子向黑石寨位置觀望。

夜幕下的黑石寨縣城,看起來遠比白天巍峨。墨色的石頭城墻被黑暗跟大地完全焊接在一起,渾然天成,如同一座探出海面的孤峰。黑色的海水則從四面八方湧來,拍在黑色的石頭表面,無聲無息地濺開,散去。然後再拍,再散,被夜風吹起,匯成漫天的繁星。

這座不知道最初建立於何年何月的塞外孤城,在其漫長的歷史中,不知道曾經被拆了多少回,又被重建了多少回。嘎噠梅林在城外巨石圈裏祭過天,吳俊生在城外溪流邊洗過馬。丹巴圖爾台與黃太吉兩人也曾在當時還未曾被焚毀的老城墻根兒下會獵,殺得人頭滾滾,血流漂杵。(注1、注2)

再遠,也許就是大明天子北伐和木華黎東征了,但那些都是傳說,草原上的英雄豪傑們沒有能力究其真偽。他們信念裏唯一不曾懷疑的是,誰控制了黑石寨,誰就配做這片土地的真正主人。(注3、注4)

故而,自從吳俊升派人在廢墟上再一次重新建起黑石寨城墻之後,草莽英雄們就不止一次打過此城的主意。但每次進攻,都因為石頭城墻過於高大堅固,不得不含恨退走。周黑炭的老爹就是鎩羽而歸的眾草莽英雄之一,並且在撤退路上遭到黃胡子的偷襲,身負重傷。一直到咽氣,都念念不忘要血洗此城,以報平生奇恥。

如今,周黑炭又走在了當年父親曾經走過的路上,他的心情怎麽可能保持平靜?他要第一個沖進城內,殺光裏邊的日本鬼子及其走狗,搶光裏邊的倉庫和所有店鋪,讓那些平素趾高氣揚的土財主們一個挨一個爬到他的馬前來,跪在地上用舌頭舔他的靴子尖,哀求饒命。而周大當家卻不會放過任何人,要象貓玩老鼠一般戲弄他們,嘲笑他們,然後把他們綁在馬尾巴上,帶到城外活活拖死!

財主的兒孫子也要殺掉,斬草不除根,日後必有禍患。財主們的老婆、女兒,要看她們肯不肯聽話,肯聽話的,分給弟兄們暖被窩。不肯聽話的,統統交給人販子賣到滿洲國那邊去當窯姐。讓她們被千人睡,萬人騎,用一輩子苦來給他們的父親贖罪。誰叫他們的父親跟日本人走得那麽近!誰叫他們的父親曾經支持過鬼子和漢奸守衛黑石寨城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