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縱橫(8)

一個半月前,二人還都是無拘無束的綠林好漢。此番再度於戰場上重逢,卻一個成了晉綏軍的營長,一個成了八路軍的騎兵教頭。想想昨日,真有恍如隔世之感。

“你剛才……”比起感慨世事無常,周黑炭更關心的是趙天龍先前縱馬踏陣時采用的戰術,斟酌了一下,賠著笑臉請教,“剛才你收拾鎮國公時用的招數是跟誰學的?看起來可真過癮!”

“我師父!”趙天龍笑了笑,低聲回應。隨即將目光轉向戰場西北側。那邊的白胡子匪幫已經逃得幹幹凈凈,然而先前氣勢洶洶準備給白胡子匪幫攔腰一擊的援軍,卻遲遲沒有趕到。反而聲勢比先前突然變弱了很多,連戰馬踏起的煙塵都越來越單薄。

“這個,也是你師父教的!”周黑炭也意識到了情況的詭異,刀尖兒順著趙天龍的目光方向指了指,再次追問。

“這是張飛教的!”趙天龍丟下一句話,策馬向援兵方向奔去。留在戰場上負責斷後的鬼子兵已經被消滅幹凈,掃尾的工作不需要他親自完成。而那支來歷不明的援軍,卻令他的心臟在胸腔內狂跳個不停。

“張飛,你師父的漢人名字叫張飛?”周黑炭很沒眼色地跟上來,繼續刨根究底。

“三國演義裏頭的張飛,當陽橋用疑兵之計嚇退曹軍那段兒!”趙天龍沒好氣的瞪了他一眼,用力磕打馬鐙,“駕!”

黃驃馬知曉主人心意,立刻四蹄撒開,風馳電掣向援軍沖去。周黑炭拉了一把沒拉住,皺著眉頭,低聲嘟囔,“糊弄誰呢,不想告訴我就直說!三國演義誰沒聽過啊!張飛什麽時候使過計謀?!”

話音剛落,他腦子裏突然有靈光一閃,策動坐騎一邊追,一邊大聲喊道:“我想起來了,我想起來了!張飛在馬尾巴後綁樹枝那段,然後就是當陽橋上一聲大喝,嚇得百萬曹軍不敢過河!哎,你跑那麽快幹什麽,你等等我啊!我還有話跟你說呢!”

趙天龍對來自背後的呼喚充耳不聞,此時此刻,他的眼睛裏只有那支援軍,那支援軍隊伍正前方領路人。上次別後,本以為需要很長時間才能再相見。卻不料只是短短一個來月,那張熟悉的笑臉就又出現在了自己眼前。

“你,你怎麽來了?”心臟跳得快時,男人的嘴巴就會變笨。一邊感受著血脈裏的炙熱,他一邊語無倫次地喊道。

“你能來,我就不能來麽?”烏齊葉特右旗的女繼承人斯琴策馬迎上來,笑面如花。

“我,我不是,不是那個意思!”趙天龍急得連連擺手,“我是,我是說,我是,我是,唉,我這……”

“你們在流花河畔打敗小鬼子的事情,旗裏邊早就傳開了!”看趙天龍急得滿頭是汗,斯琴主動將坐騎靠過來,跟他肩並肩靠在一起,“老人們都覺得,小鬼子也就那麽回事兒。所以就不再瞻前顧後了!”

“那就好,那就好!”趙天龍知道事情未必像斯琴說得那樣輕松,感動地伸出手去,將對方左手的無根手指輕輕握在掌心,“他們也是為了保全你父親的基業,有些話即便說得過頭一些,你別跟他們計較!”

“知道!管好你自己得了,就跟你多聰明似的!”斯琴輕輕白了他一眼,小聲數落。內心裏終是覺得甜甜的,好像剛剛喝了一大碗蜜水般。

“嘿嘿,嘿嘿!”趙天龍訕訕地撓了幾下汗淋淋的後腦勺,不知道自己還該說什麽才好。

“傻樣!”斯琴抽出手指,笑著在他胳膊上擰了一把,然後擡起頭來,從頭到腳仔細檢視他的每一寸肌膚,“就知道笑。人家大老遠帶著兵來幫你,也不說聲謝謝!”

“咱倆誰跟誰啊!”也不知道是突然開了竅,還是習慣使然,趙天龍終於說出了一句“恰當”的體己話,隨即,又慌慌張張地補充,“我是說,我是說,我心裏頭知道你好,嘴上,嘴上就是不知道怎麽,怎麽說,才,才合適!”

“行了,心裏知道就行了!”斯琴擡起另外一只手,輕輕擦去他額頭上急出來的汗水,“不用說出來。其實,即便你不說,我也知道。”

趙天龍飛快地收起刀,將斯琴的兩只手都握在了自己的掌心處,仿佛一留神,對方就又可能飛走一般。“我,我在遊擊隊裏邊過得很好。紅胡子很重視我!我,我現在是中隊長了,還是全隊的騎術教頭!”

“知道,我已經聽說了!”明白趙天龍這番話想表達什麽,斯琴點點頭,低聲回應。彼此之間身份的巨大差異,一直是旗裏那些老古董們反對她“下嫁”的理由。而現在隨著趙天龍的努力,這條看不見的鴻溝已經開始變淺,變窄。終究有一天會被兩人之中的一個輕輕松松地跨過去,然後手牽著手直到永遠。

感覺著掌心處傳來的柔弱與溫暖,趙天龍心臟也變得軟軟的,柔柔的,仿佛裏面有一股溫泉在流。他無法用語言來描述這種滋味,只是笨拙地將斯琴的手按在自己的左胸口。那種溫柔又緩緩穿透他的肋骨,肌肉和皮膚,緩緩滲入斯琴的指尖。然後緩緩淌過對方的手指,胳膊和肋骨,滲入對方的心臟中,與裏面的血液融合在一起,流遍身體與靈魂的每一寸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