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兄弟(26)(第2/2頁)

“我,我……”趙天龍嘴唇抽搐著,再也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平心而論,他以前雖然待大夥和和氣氣,真正能瞧在眼睛裏頭的,整個遊擊隊中卻超不過三個。但是今天,他卻突然發現,這些人平素很不起眼的人,其實一點兒都不比自己矮小。他們都應該是他的好兄弟,他們早就是他的好兄弟。

默默地解開黃膘馬背上的行囊,他把在五原城內新得到的兩把長苗盒子連同所有子彈,都分給了主動留下來打阻擊的弟兄。然後雙手在胸前並攏,恭恭敬敬地向大夥作了個揖。撥轉坐騎,轉身繼續向北馳奔。

副大隊長呂風帶著另外四名隊員,輪番抱著張松齡緊隨其後。誰也沒再多說一個字,誰也沒有婆婆媽媽的回頭張望。唯恐一回頭,就再也下不了決心離開。

他們不斷磕打馬鐙,拼命壓榨坐騎的體力向遠方逃遁。雙耳卻始終豎立著,不放過任何從身後傳來的動靜。一刻鐘之後,汽車的馬達聲突然停頓,射擊聲和手榴彈爆炸聲轟然而起。伴著射擊聲與手榴彈的節奏,則是一首趙天龍聽起來非常熟悉的草原長調,雄渾質樸,婉轉蒼涼。

“天空為什麽是藍的,因為天上有太陽和星星!”

“大地為什麽是綠的,因為大地上站著男人!”

“大河為什麽不會幹涸,因為河床下面有萬千泉眼!”

“哥哥我為什麽拿起的弓箭啊,因為身後就是孩子和你!”

……

劇烈的射擊聲和手榴彈爆炸聲再劇烈,也無法將那蒼涼的歌聲打斷。它持續著,跳躍著,在遼闊的草原上反復回蕩,回蕩。連綿不絕,生生不息。曾經有一個瞬間,大夥甚至以為它將要永久地持續下去,持續下去。然而,就在大夥在心裏默默地替袍澤們呐喊助威的時候,所有聲音戛然而止。

“別回頭,注意腳下!馬上就要過大潢水了,小心冰窟窿!”趙天龍啞著嗓子,低聲提醒。將頭貼在黃膘馬的脖頸子處,第一個走上大潢水那比夏天時已經變狹窄了足足三分之二河道。

落滿積雪的冰面又硬又滑,黃膘馬費勁了全身力氣才勉強站穩。全身肌肉不斷哆嗦著,戰戰兢兢邁出前蹄。隨即,又猛地打了個趔趄,悲鳴著不願意繼續前進。

“廢物,再不走,你怎麽對不起老楊他們!”趙天龍第一次對自己的坐騎發了火,跳下馬鞍,把韁繩挎在肩膀上,拼命向前拉。可憐的黃膘馬被扯得嘴角冒血,悲鳴著,踉蹌著,三步一滑,兩步一晃地,被拖著繼續向前緩緩移動。

“把小張綁在馬鞍子上,其他人都下來拉韁繩!”副大隊長呂風當機立斷,帶領所有清醒著的遊擊隊員跳下馬鞍,牽著坐騎走上冰面。戰馬不斷摔倒,將走在前方的主人也拖得一個跟頭接一個跟頭。在連續摔了數十個跟頭並付出了一匹馬的前腿之後,大夥終於穿過了河道。再回頭,鬼子的汽車已經出現了身後的雪原上。

“快走,冰面太滑,汽車沒那麽容易過!”副大隊長大喝一聲,催促所有人跳上坐騎。

趙天龍給了那匹摔斷腿的戰馬一槍,然後用大刀砍下兩條馬後腿。與大周兩個一人扛著一條,跟在了隊伍的最後。汽車上的鬼子很快就發現了他們,一邊興高采烈的歡呼,一邊用架在車頂上的輕機槍掃射。子彈打得二人周圍雪沫飛濺,卻因為距離太遠,沒造成任何實質性傷害。

“撿起便宜來還沒完了你!”趙天龍被激得心頭火起,將馬腿丟給大周,掏出兩顆手雷來,轉頭迎向鬼子。在河對岸一連串興奮的狼嚎鬼叫中,將手雷丟在了冰面上。

“轟!轟”九七式手雷接連炸開,將冰面炸出兩個巨大的黑窟窿。無數冬眠的野魚隨著冰水飛了起來,然後又迅速落在河道上,凍成一個個大大小小的冰疙瘩。被天邊夕陽一照,流光溢彩,七色紛呈。

趙天龍沖著對岸的鬼子兵撇撇嘴,奮力撥轉馬頭。身背後,留下一串豪邁的歌聲,鬼子兵們剛剛聽過一次,沒聽太懂。卻永遠無法忘記那蒼涼的旋律。

“天空為什麽是藍的,因為天上有太陽和星星!”

“大地為什麽是綠的,因為大地上站著男人!”

“大河為什麽不會幹涸,因為河床下面有萬千泉眼!”

“哥哥我為什麽拿起的弓箭啊,因為身後就是孩子和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