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赤子(10)

“你老家是哪裏的?在這附近沒有任何親戚麽?”不清楚趙小栓話語中的遺憾之意從何而來,張壽齡愣了愣,有些八卦地問。

“我老家就應該是這附近的吧?!我自己也不太清楚。我是個被師傅從寺廟門口撿回來孤兒,所以就跟了師父的姓!”趙小栓輕輕嘆了口氣,臉上浮起了一抹濃濃的哀傷。

師父被亂槍打死了,同門師兄弟們也被斯琴的父親用一把大火全堵在了密林裏。當今世界上,能算作他親戚的,只有趙天龍。而後者卻始終不肯原諒他年少時因為愚蠢而犯下的錯誤,無論他如何努力地去彌補。

“唉!”張壽齡陪著對方幽幽地嘆了口氣,然後低聲安慰道:“沒想到你的命這麽苦!不過,我看王隊長他們待你都挺好的,你可以把他們都當作親戚!”

這話說得的確有點技術,既沒有觸動趙小栓的傷心過往,又婉轉地表達了對遊擊隊內部關系融洽的贊賞。趙小栓聽在耳朵裏,臉上的哀傷表情果然緩解了許多。笑了笑,低聲回應,“張大哥說得對,遊擊隊裏邊的弟兄,都是我趙小栓的親戚。剛才是我腦子糊塗了,所以才亂發感慨……”

張壽齡擺了擺手,繼續說道,“嗨,你這麽小年紀,當然不可能什麽事情都想得一清二楚。否則,那就不是人,是神仙了!對了,那啥!你要是真覺得孤單的話,就給自己說個媳婦唄!像你這樣年紀輕輕就學了一身好本事的,還愁沒大姑娘看得上?!”

趙小栓的臉騰地一下就紅了起來,連聲解釋,“我,我還沒考慮過這件事!我們,我們遊擊隊有規定的,不到一定級別或者一定年齡,不準隨便找媳婦!”

“啊,還有這規定?!”張壽齡吃了一驚,質疑的話脫口而出,“那我們家老三豈不是和你一樣,最近幾年都不能說媳婦了?!這個怎麽辦?我爹還想再抱個孫子呢!”

“這個,這個我也不太清楚!”趙小栓想了想,非常老實地解釋,“按年齡和級別,張隊長的確不附和規定。但凡事都有個特例,張隊長是有大本事的人,真要急著結婚的話,可以打報告請求上頭特批!”

“那不太好吧,都一樣是中隊長,他總不能專門搞特殊!嘖!這事兒整的,麻煩,真的是麻煩!”張壽齡聽得連連搖頭,嘬了半天牙花子,突然又追加了一句,“不過要是加入遊擊隊前就訂了婚的,應該就沒問題了吧!你們八路規矩雖然嚴,但總不能已經訂了婚的,還讓人一直拖著不辦喜事兒!”

“那肯定沒問題!”趙小栓笑著點頭,然後遲疑著追問,“張隊長訂過婚麽?我們可從沒聽他提起過!”

“這個,我只是打個比方!不是說老三的事情!”張壽齡搖搖頭,笑著打起了馬虎眼,“在我們那,訂婚歸父母說得算。好些人還穿著開襠褲的時候,家裏頭就已經把媳婦給他定下來了!還有的人家,怕孩子長大後找不到媳婦,打小就先給他定一個養在家裏。”

“這個我知道,是童養媳!”見張壽齡的眼神有些躲閃,趙小栓也不想刨根究底,“不過好些人家可缺德了,說是給兒子養的媳婦,其實把人家女孩子當丫鬟使喚!”

“這種人的確有,但會被鄰居戳脊梁骨!當莊稼漢沒事,如果做生意的話,頂上一個壞名聲,就沒人願意跟你交往了!”

“那倒是!連自家未來的兒媳婦都不肯好好對待,跟別人可能講信譽麽?!噢,張隊長就在貴賓席後頭那個白色的氈包裏,怕給家裏惹來麻煩,所以沒敢出來接您!您自己進去吧,我就不繼續送了。就是左數第一個氈包,頂上圍了一圈金色氈子的那個!”

不知不覺間,目的地已經到了。張壽齡順著趙小栓手指的方向看,果然在貴賓席後,發現了對方說的那個氈包。占地面積不太大,但圍在四周的氈子全是嶄新新的,並且難得的是幾乎每片氈子都是同樣大小,仿佛被人專門裁剪過一般。

這顯然是與遊擊隊有合作關系的那些新興土作坊的產品,據說銷路非常不錯,前兩天張松齡曾經私下跟他介紹過,還建議他帶一些回自家鋪子裏發賣。但是鑒於魯南遠比草原潮濕的氣候條件和這兩年越來越凋敝的民間經濟狀態,張壽齡婉言拒絕了。倒是對黑石寨一帶傳統特產皮革和新興特產純手工香皂,更感興趣一些。按照交易會的規矩,以批發的價格委托遊擊隊設在市場內的管理處幫忙進了滿滿兩大馬車,準備帶到自家的雜貨鋪裏試試行情。

對於本次夏季交易會上受到商販們熱捧的浴鹽和雪花精鹽,張壽齡同樣興趣缺缺。那東西利潤高是高,但銷售對象卻局限於大城市裏的達官顯貴和小姐太太。尋常小地方的殷實人家,也就是在流行高峰時買一點兒裝裝闊氣,至於長期使用,那是萬萬不敢的。即便財力支撐得起這種開銷,也會被家裏頭的老頭老太太用拐杖對著脊背猛抽,罵兒孫們是敗家玩意兒,早晚有流落到街頭討飯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