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誓言(9)

“紅胡子?他出來送人?他老人家跟咱們營長一起出發的啊!”勤務兵小王不明白吳天賜的意思,瞪圓了一雙茫然的大眼睛,低聲回應。

車廂中的炭爐有點小,裏邊的木炭發著幽幽藍光,努力向外輸送著熱量,卻抵擋不住從車廂縫隙處鉆進來的寒風。整個車廂內的溫度越來越低,越來越低,連剛剛烤熱的土豆也被迅速吹冷了下來,再也冒不出任何蒸汽。

“紅胡子,他跟周營長在一起?!你看清楚了?!他怎麽會跟周營長在一起!”吳天賜卻顧不上再吃烤土豆,雙手按在身前,呼吸急促得像二十幾個風箱在同時拉,裝在肚子裏的花花腸子,也開始“稀裏嘩啦”地狂狂轉個不停。

“當然,出發前,他老人家還專程到馬車裏看望過您呢!不過那時您睡得正香,根本沒有感覺!”勤務兵小王瞅了瘋瘋癲癲的吳天賜一眼,臉上的表情愈發迷惑,“他原本想讓咱們營長跟他一道留在綠洲裏龍爺的等消息,可咱們營長非要去替龍爺掠陣。然後兩人不知道怎麽著,幹脆就一起走了!”

“那,那他,他身邊帶了多少人?我是說,他身邊帶了多少警衛!”吳天賜驚喜得連話都說不利索了,手在火盆的支架上慢慢撐直,全身的肌肉緊繃,就像一頭隨時會跳起來擇人而噬的瘋狗。

“也就是五六個人吧!或者七八個,我沒仔細瞅!反正在咱們獨立營裏,他還用帶幾個警衛不都一個樣?!咱們營長是個有頭臉的人,怎麽也不能讓壞蛋算計了他老人家去!”小王被吳天賜臉上的猙獰表情嚇得心裏直哆嗦,將身體向後挪了挪,盡量與瘋子拉開距離。

“那營地裏呢?我是說遊擊隊現在的營地,還有人留守麽?咱們這幾輛馬車上呢,到底有多少人?能湊夠一個排麽?”吳天賜壓根兒不體諒別人的感受,脊背拱起,手指關節處隱隱發白。天賜良機,這簡直是天賜良機!遊擊隊的主力去跟黃胡子拼命了,紅胡子本人也遠離了他們的臨時營地。如果現在有一支隊伍突然掉頭殺向昨晚大夥被當做貴客招待的那片綠洲,很可能不費吹灰之力就把遊擊隊的臨時老巢連根拔起。而失去存放在綠洲中的糧草彈藥,遊擊隊就徹底成了無本之木,無根之萍。在這冷得能讓狗熊呲牙的天氣裏,如果他們還是頑固地不肯接受獨立營的整編,等待他們的,就只有死路一條!

俗話說相由心生,他心裏對遊擊隊起了歹念,臉上自然會有所表現。況且他雖然號稱是黃埔軍校畢業的高材生,實際上卻是速成班都沒讀完就托關系進了軍隊謀出身的早產兒,加上進入軍隊後又一直從事的是文職,從沒在槍林彈雨中打過滾兒,因此根本做不到得失不驚於心,喜怒不形於色。

惡意已經表露到了如此明顯的地步,勤務兵小王即便再沒心機,也清晰地感覺到了裏邊殺氣。被嚇得激靈靈打了個冷戰,手扶著車廂板拼命把身體往角落裏縮。一邊躲避著吳天賜刀子一樣的目光,一邊帶著哭腔回應,“我不知道,您別問我?我什麽都不知道,外邊弟兄們也不會聽您的!”

“你怎麽知道他們不會聽我的!”吳天賜“蹭!”地一下跳了起來,試圖去抓小王的脖領子。頭卻不小心撞到了車廂頂部的橫梁上,又是“咚”地一聲,被撞得眼前金星亂冒。

“哎呀!”他捂著腦袋以更快速度蹲了下去,鼻涕眼淚同時往外淌。“你個小兔崽子,讓你做點兒事情你就躲,還企圖謀害上司。看等一會兒隊伍停下來,我讓人怎麽揭你的皮!”

“我,我是負責伺候你吃飯睡覺的,不是負責幫你幹壞事的!”俗話說,兔子急了也會咬人。勤務兵小王被他欺負得退無可退,眼睛一下子就紅了起來,“你昨天晚上剛吃完人家紅胡子的烤羊腿兒,今天就想去掏人家老營。弟兄們但凡還有一點兒良心,也不會跟你去!”

“我呸!”吳天賜被小王的幼稚言語給氣樂了,捂著腦袋蹲在車廂中大吐口水,“良心,你們從前不是馬賊麽,怎麽當馬賊的也講起良心來了?”

“我們以前是馬賊不假,但是那是被生活逼得沒辦法。現在是政府軍,不能連馬賊都不如!”勤務兵小王急得都哭了起來,一邊用手抹淚,一邊大聲反駁。

被指派給吳天賜當勤務兵,本來已經讓他覺得很憋屈了。更憋屈的是,這個看上去文縐縐的長官做事根本不靠譜。自打來到獨立營之後,整天就忽悠著大夥和紅胡子劃清界限,根本沒心思去打日本鬼子。現在好了,此人居然還想趁著人家遊擊隊主力跟黃胡子拼命的時候,帶著人馬去抄人家的後路。這是人幹的事情麽?獨立營真的要是這麽做了,以後還怎麽在草原上立足?!不但周大當家會被父老鄉親從背後戳脊梁骨,就是他們這些當小兵的,今後出門的時候也再擡不起頭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