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橫流(1)

雪紛紛揚揚從天空中落下,將東蒙草原打扮成一片純白色的世界。

麻雀和鷂鷹被雪沫粘住了翅膀,無法再振翅高飛。麅子和狐狸也被寒風吹僵了四肢,躲在洞穴中瑟瑟發抖。偶爾在山間傳來幾聲蒼狼的嚎叫,憂傷而又低沉,那是它們在呼喚春天的歸來。

傳說中,年邁的狼王在一年中最寒冷的時刻總會孤獨的走上山頂,迎著刺骨的北風,用全身力氣發出這輩子最後的聲音。直到被凍成一個冰塑,從此再也不會低下高貴的頭顱。

張松齡在狼嚎聲中拿起一疊暗黃色的紙錢,默默地放到紅胡子墳前碳盆裏,默默地看著火苗跳起來,將紙錢一張接一張點燃,一張接一張燒成灰燼。寒風吹過,將白色的紙灰卷到空中,然後再與鵝毛般的雪片一道落下來,飄飄蕩蕩,滿山遍野。於是,整個天空中飛舞的雪片瞬間也都變成了寄托哀思的紙錢,紛紛揚揚,無邊無際。

“我不跟你說過,不準再往我身上浪費錢了麽?”耳畔傳來紅胡子的聲音,慈祥中帶著幾分責備。張松齡輕輕搖了搖頭,平生第一次否決了老人要求。將第二疊紙錢默默拿起來放進火盆裏,然後繼續看著它化成灰,化做煙,隨著空氣裏的哀思慢慢飄散。

共產黨員理應不信鬼神,從這一點上看,張松齡照著一個合格的黨員相差甚遠。他相信這筆“錢”紅胡子能夠收到,相信老人家在另外一個世界日子過得比這個世界安寧富足。他會努力把遊擊隊的大事小情處理得幹凈利索,不讓老人家在另一個世界替他擔心。他相信老人家在另一個世界正看著他,靜靜地看著他的所作所為!

“胖隊,早點兒回去吧!天馬上就黑了,夜裏頭冷,小心被風吹到!”遊擊戰士巴圖輕輕扯了下張松齡的衣角,低聲央求。

“你們幾個先回吧,我想在這裏多坐一會兒!”張松齡第二次輕輕搖頭,拒絕了巴圖的好心提醒。他來這裏不僅僅是為了寄托哀思,還有另外一層不能讓別人知道的原因是,只有坐在這裏,像紅胡子活著時一樣坐在老人的身邊,他的神經才能得到稍稍放松。他的頭腦,也能從疲憊和煩躁當中稍稍冷靜下來,重新變得敏捷而又清晰。

雖然,此刻的紅胡子不可能再給他任何指點,但坐在老人身邊,他就不會覺得整個世界全是自己用肩膀扛著。這種情形就像老人生前最後那幾天,不用在旁邊督促他,也不用說一句話,只要讓他知道老人還在關注著自己,還隨時準備出手幫助自己收拾不小心弄爛的攤子就足夠了。剩下的日常任務,他自然會認認真真,有條不紊地去處理完成!

小巴圖和其余幾個年青遊擊隊員們互相看了看,誰也沒有挪動腳步。胖子現在是黑石遊擊隊的頂梁柱,大夥不能把他一個人扔在陵園裏頭。在紅隊去世這一個多月,胖隊已經比原先瘦了整整一大圈。小巴圖等人真有些擔心自己崇拜的胖隊也突然被寒風吹倒,那樣的話,天可就真塌了!黑石遊擊隊也將徹底失去重振雄風的希望!

張松齡沒有覺察到年青隊員們眼睛裏的擔心,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對白天工作的反思上。在紅胡子去世後的這段時間,每天他都像從前一樣全力以赴的工作,老鄭、老馮和小鄒等遊擊隊骨幹,也不遺余力地給予他以支持。但是遊擊隊運轉,仍舊明顯地艱澀了起來。仿佛是一部精密的機器,突然丟失了某個最重要部件。雖然表面看上去依舊一切正常,齒輪的碰撞與摩擦聲,卻已經響得震耳欲聾。

他需要冷靜地考慮清楚到底問題出在了什麽地方?!為什麽紅胡子在世的時候自己一樣去處理事情,大多情況下就遊刃有余。而紅胡子才躺下休息一個來月,自己手上的事情就亂得像麻一樣,麾下的遊擊隊員們也都變成了榆木腦袋,無論怎麽指點都無法開竅?!

“你需要一場勝利來振作士氣,同時豎立自己的個人權威!”如果紅胡子還活著的話,一定會毫不保留地指出問題所在。張松齡還是太年輕了,在遊擊隊中的資歷也不夠。雖然他本領很大,做事時也沒有什麽私心。可大夥對紅胡子的尊敬,不會自動轉移到他頭上。失去了紅胡子的坐鎮,人們在內心深處,難免會對繼任者的能力表示懷疑。況且他過了年後虛歲剛滿二十歲,人生經驗和帶領隊伍的水平,都跟紅胡子本人不在一個平面上。

一陣狂風卷著雪片呼嘯而過,將火盆裏的木炭吹得忽明忽暗。張松齡年輕的面孔也被炭火照得陰晴不定,雙目之中充滿了焦慮。

一九四零年的農歷春節已經在忙碌當中過去了,塞外雖然暖得晚,但積雪融化的速度已經在悄悄地加速。俗話說,一場春雪一場暖,當雪下到隨落隨化的地步,被冰封的道路就會重新恢復暢通。黑石城了小鬼子就會通過各種渠道,得知他們的心腹大患,黑石遊擊隊大隊長紅胡子病逝的消息。急於將功補過的川田國昭,絕對不會錯過這個趁火打劫的機會!必然會殺上門來一決雌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