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橫流(4)

“是!”一中隊長老鄭將輕機槍往腳邊一放,彎著腰去下絡腮胡子等人的武器。

“不能這樣?胖子,你不能把槍收走?你收了槍,讓我們可怎麽活啊!”說來也怪,明明一伸手就能將輕機槍搶過來反客為主,絡腮胡子等人卻對擺在自家眼前的好機會視而不見。相反,一個個卻把只能單發射擊的水連珠當成了寶貝,緊緊壓在了肚皮底下,死活也不肯松手。

“松開,再不松開我就不客氣了!”中隊長老鄭又是好氣,又是好笑。擡起腳,沖著絡腮胡子的屁股猛踹,“你死不死跟我們有什麽關系?!把槍也讓你們帶走,你們繼續當馬賊禍害老百姓怎麽辦?!”

“嗚嗚,不松,不松,打死我也不松!”絡腮胡子躺在雪窩子裏,鼻涕眼淚蹭得滿臉都是,“嗚嗚,我不會去當馬賊,你也不能趕我下山。天這麽冷,你趕我們下山。可讓,可讓我們怎麽活?嗚嗚,嗚嗚……”

他的哭聲很響亮,順著窗門縫隙直朝幾座原木房子裏頭鉆。躲在窗子後裏向外邊偷看的白俄士兵們聽到了,難過低下頭,伸手將耳朵捂住,誰都不忍再聽。出了喇嘛溝,方圓百余是荒野,在這種季節空著雙手被趕出營地,即便不葬身狼腹,也得活活凍成一堆冰疙瘩。

“槍必須留下!你們別逼著我用強!”張松齡好像也動了惻隱之心,低頭看了一眼絡腮胡子等人,輕輕嘆氣,“念在你們曾經跟大夥在同一面旗幟下戰鬥的情分上,我再給你們每人發三塊大洋,外加一包幹糧。你們現在就可以去後勤處去領,然後咱們好聚好散!今後無論你們繼續當馬賊也好,給日本鬼子當走狗也罷,記得千萬別犯在遊擊隊手裏!”

“不走,我不走!我就不走!”絡腮胡子松開緊抱步槍的雙手,人卻不肯站起來去領張松齡答應的遣散費,縮卷著身體,繼續哭哭啼啼。

其他幾個帶頭鬧事的白俄人也和絡腮胡子一樣,交出槍支,卻死活不肯離開。

張松齡沒有時間再搭理他們,又輕輕嘆了口氣,將頭轉向國際營駐地內最深處那棟原木房子,“裏邊那位兄弟,既然你不肯露面,我也不想把你揪出來認清楚到底是誰!把列昂隊長放了,留下武器,你盡管帶著想走的人去後勤處領大洋和幹糧。我們中國有句話叫強扭的瓜不甜,你們不想再為遊擊隊效力了,我也不勉強你們。但是請記住一條,不要再去禍害老百姓,也不要給小鬼子當走狗。否則下次咱們再遇上,肯定是不死不休!”

“不交,你叫我們交槍,我們就交槍!憑什麽,這槍是我們自己吃飯的家夥,憑什麽幾交給你?!”原木屋子裏頭,再度響起一個陰惻惻的聲音。聽上去很淒厲,好像被老公打了的潑婦在大街上幹嚎。

“槍是遊擊隊打敗你們之後,收繳到的戰利品。後來因為你們主動留下來跟遊擊隊並肩戰鬥,才又將它發給了你們使用。既然你們現在反悔了,當然身份就又成了俘虜。請問在當今這世界上,哪裏會有釋放俘虜還發還武器的規矩?!”

“嗯!”原木屋子裏的人被問得瞠目結舌,半晌說不出話來。躲在其他幾間屋子裏邊看熱鬧的白俄士兵也紛紛紅了臉,不住地嘆氣。

是啊,人家胖子隊長說得在理兒。槍是人家遊擊隊的戰利品,自打大夥上次吃了敗仗,就已經不再是它們的主人了。如今大夥不想跟著遊擊隊幹了,當然要把遊擊隊的戰利品還給人家!這世界雖然大,哪有給俘虜發槍,讓他們掉過頭來再跟勝利者做對的道理?!

“我剛才的話,大夥想必都聽到了!對整個國際營的弟兄,都是同樣的條件。想走,留下武器,去領遣散費和幹糧。不想走,就繼續留在這裏,遊擊隊能給其他隊員提供什麽條件,今後也一視同仁,絕不會虧待你們!”張松齡的話繼續從門窗縫隙裏鉆進屋,鉆進每個人的耳朵。

沒有人回應,四下裏一片寂靜。連躺在地上耍癩皮狗的絡腮胡子等人都停止了抽泣,一個個閉著眼睛坐起來,垂頭喪氣。完了,徹底完了。鬧了一回,待遇反而跟其他遊擊隊員一樣了。三天才給吃一次肉,裏邊還全是湯水。等大夥都受不了時,看會把氣撒在誰腦袋上!

“願意走的盡管交了槍走人,願意留的盡管留下。何去何從,你們自己決定!張隊長說了,他不勉強你們!”聽張松齡幾句話就把鬧事者擠兌得啞口無言,一中隊長老鄭甭提心裏頭多解氣了。將收繳到的武器隨便往地上一堆,然後站在張松齡身邊,大聲重復。

接連重復了好幾遍,幾座原木房子裏卻依舊靜悄悄的,沒有絲毫回音。非但沒有參與鬧事的士兵被張松齡的幹脆舉動給鎮住了,那些參與鬧事和純粹在旁邊跟著起哄的,也都屏住了呼吸,誰也不肯出聲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