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重逢(8)

“這……”方國強遲疑了片刻,想要提些建議,最終卻又理智地選擇了沉默。這種時候,哪怕是錯誤的決定,也好過朝令夕改。況且張松齡說得對,如果有間諜潛伏在傅作義將軍身邊的話,大夥早一步進入晉北與前來接應的警衛六團匯合,就早一步脫離危險。相反,越是在路上繞來繞去,越容易落入小鬼子的陷阱。

“那就這麽定了!你去鬼子的屍體上扒幾件相對整齊的軍裝,咱們一會兒有用。我去找邵營長,讓他趕緊收攏隊伍!”張松齡又低聲吩咐了一句,策馬去找騎兵營長邵雍。後者對他向來是佩服有加,接到命令後,立刻讓通訊員吹響了集結號。騎兵們迅速跳上戰馬,抖動韁繩,轉眼間,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猩紅色的月亮在天空中灑下冰冷的流光,照亮曾經的戰場,照亮一地殘缺不全的屍骸。幾只流螢從不遠處的樹梢上飛了過來,搖搖晃晃,檢視著地面上那些寫滿絕望的面孔。它們不明白,這麽一大堆屍體,為何會出現在貧瘠的丘陵地帶!這些人在自己家吃吃喝喝,繁衍生息不好麽?何必跋山涉水跑到如此荒涼的地方把自家頭顱雙手奉上?!

“呼啦啦——!”數十只烏鴉接踵而至,這種愛吃腐肉的鳥類,對死亡的氣息極為敏感。隔著幾十裏,就從風中聞見了血腥味道,拍動著翅膀飛上前,準備進行一場宏大的狂歡。

緊跟在烏鴉之後的,是十余頭野狼。縱身從丘陵上撲下,對著屍體露出鋒利的牙齒。然後,又是十幾頭,幾十頭,上百頭。你爭我奪,不亦樂乎。當戰場完全被狼群統治,一頭渾身雪白的狼王緩緩出現在丘陵頂端,躍上最高的石塊,仰起頭,沖著血月發出一聲淒厲的長嚎,“嗷——!”

“嗷——嗷嗷——嗷——”重重丘陵後,無數只野狼揚起脖頸回應。刹那間,狼嚎聲沿著地面向四下散去,響徹整個原野。

“嗷——嗷嗷——嗷——!”聽到沿著河面傳來的狼嚎聲,漢奸自衛隊長馮學榮在剛剛修好的工事後頭打了個哆嗦,有股冰冷感覺從腳後跟兒一路竄上了腦瓜頂。

他身邊的幾名漢奸小隊長也被狼嚎聲嚇得一陣陣頭皮發木,從沙包後探出半個腦袋,沖著黑漆漆的河對岸反復張望,“怎麽回事兒?!怎麽回事兒?!他奶奶的,真邪了門兒了。這大半夜的,狼怎麽嚎起來沒完沒了啊!”

“可不是麽?你們看看天上的月亮!”有人縮著脖子,以手指天,示意周圍的同夥們仔細觀察。眾大小漢奸們聞言擡頭,果然在冰冷的夜空中,看到一輪猩紅的圓月。如同判官的眼睛,居高臨下俯視著河畔每個人的靈魂。

“媽呀!血月!又出血月了,又出血月了!!!”立刻,有人雙手捂住自己的眼睛,嘴裏發出一陣慌亂的驚呼。血月在民間可不是什麽吉祥兆頭。一旦出現,就意味著地獄之門大開,閻王爺要成批地往裏邊鎖人。那些平素欺男霸女的、攔路搶劫的,還有出賣了自家祖宗的,都會惡貫滿盈,被牛頭馬面一個個從被窩裏拉出來鎖走。除非上輩子曾經積過大善,否則,絕對無法漏網!

“血月!血月!怪不得剛才我好像聽到了槍聲,原來是血月鬧的!唉,這下不知道又死了多少人。這些馬賊們,又打起來了,就不知道消停一會!”有人緊皺著眉頭,煞有介事地推斷。在狼嚎聲之前,他們還隱隱聽到過一陣稀疏的槍聲。但是持續時間非常短暫,幾乎剛剛開始就迅速結束了!根本不可能是爆發了戰鬥。所以漢奸們更願意相信,是河對岸的某兩支馬賊發生火並,或者某一支馬賊內部又為了爭奪頭把交椅動了家夥。反正這一帶什麽都缺,就是不缺土匪馬賊。仨一群,五個一夥,隨便扯杆旗子就能自稱大王。用不了多長時間就會因為內部分贓不均,或者和周圍的勢力發生了沖突,乒乓乒乓打上一場。死的往野地裏一丟,自然有狼群給收屍。活著的則繼續耀武揚威下去,直到某天遭遇到一顆子彈。

“死就死吧!只要不是沖著咱們這邊來的就好!”幾名年紀稍大的漢奸,沖著血月幽幽嘆氣。這年頭,能舍了臉皮給小鬼子當走狗的,除了痞子、混混,就是那些試圖在亂世中大撈一票的賭棍。平素仗著背後有小鬼子給撐腰,壞事沒少幹。此刻看到傳說中的血月,心裏頭難免一陣陣發虛,四下吹過來的寒氣也順著毛孔直往骨頭裏頭鉆。

“呯!”自衛隊長馮學榮被手下的大小漢奸們吵得心煩意亂,掏出王八盒子,沖著天空開了一槍,然後跳著腳大罵,“閉嘴!都給我閉嘴!血月有什麽稀罕的!又不是沒見到過?!如果閻王爺真的那麽公道,這世界上早就沒壞人了!都給我消停地蹲著,誰再他奶奶的瞎嚷嚷,老子就派他到河對岸去巡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