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問情(7)

以第二戰區司令長官,國民革命軍一級上將的身份,去難為一個小小的軍統統察綏分站副站長,看上去實在有些掉價兒。然而閻錫山偏偏就做了,並且做得非常鄭重其事。

他在試探,同時也是在要挾。試探自己和麾下所剩不多的晉軍,此刻在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眼裏,在那個跟他有著血海深仇卻又不得不笑臉相待的光頭佬眼裏,究竟占據著怎樣的份量?要挾被日寇打得疲於招架的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和那個光頭佬,如果不許給自己和晉軍足夠的好處,自己就帶領弟兄們改換門庭,掉頭反咬。

這一招,的確是匪夷所思,讓人倉促之間很難招架。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接到電報第二天,就關起門來開了一整天的會。據說蔣委員長在會上當場拍了桌子,把第二戰區的前副總司令,去年調整為第一戰區總司令的衛立煌罵了個狗血噴頭。連帶著同來參加會議的第三十一集團軍總司令湯恩伯和七十六軍軍長李鐵軍也遭受了池魚之殃,當年河南慘敗的舊事被當眾翻出來,大加斥責。(注1)

衛立煌等人雖然覺得冤枉,可都知道此刻蔣委員長正在氣頭上,誰也不敢出言抗辯,一個個低著頭待罪。蔣介石見幾名心腹愛將都變成了受氣包,心中愈發感到惱怒,又狠狠拍了幾下桌子,大聲喝到:“看看你們這幅熊樣,哪裏還像個軍人?!軍人,是軍人就得有血性!我如果哪點錯怪了你們,你們就應該當面指出來,當面反駁我!而不是像個童養媳般,就知道把頭低下任打任罰!”

湯恩伯和李鐵軍兩個聽了,立刻把頭垂得更低。跟在蔣介石鞍前馬後這麽多年,他們早已經對眼前這位委員長大人的脾氣秉性摸了個清清楚楚。現在被他數落兩句沒任何問題,哪怕是數落錯了,過後他平靜下來,自然會給你一些補償。而當面頂撞反駁,卻是白癡行為。委員長本人有可能真的像他自己說得那樣虛懷若谷,不記恨於你。可他周圍卻有一堆小人正愁沒機會拍馬匹。這下終於找到目標,肯定會蜂擁而上,明裏暗裏給你使無數絆子,讓你從此在軍隊中再也過不上一天順心日子。

然而原第二戰區副司令長官,剛剛調任第一戰區做司令長官的衛立煌,卻不像湯恩伯和李鐵軍兩個那樣會揣摩上意。他在討袁戰爭中便暫露崢嶸,後又擔任過孫中山的貼身警衛,資歷地位都遠遠強過前兩人,對蔣介石的畏懼,也不像其他兩人那樣深。聽委員長大人說準許自辯,就雙手扶著桌子慢慢站起身來,大聲回應道:“委員長教訓得沒錯!閻錫山敢勾結日寇擁兵自重,卑職這個第二戰區副司令長官,的確有失察之責!委員長給我任何處分,我都不覺得委屈!畢竟前腳剛剛離開,後腳就發生了這種事情……”

“你想告訴我,這些都是你離開第二戰區之後發生的事情,與你一點兒關系都沒有麽?”蔣介石立刻聽出了衛立煌的本意,豎起眼睛,厲聲打斷,“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閻錫山在跟你搭档的時候就一直老老實實,全心抗日?等你前腳一走,他後腳就跟日寇聯系上了?!如果沒有預先準備,他的動作能如此迅速?!你以為這是請人打牌麽,敲敲門就可以把人叫到一起湊搭子,事先連個穿針引線的人都沒有?!衛俊如,我現在都想問一問你,你在第二戰區的時候,到底知道不知道閻老西在幹什麽?!”

最後一句話,可是有些狠辣了。如果一旦坐實了與閻錫山一道勾結日寇的罪名,足夠讓衛立煌身敗名裂。後者聞聽,趕緊挺直身體,大聲辯解:“卑職在第二戰區任職十一個月,率部與日寇大戰四次,小戰十七次,雖然不敢說每戰都身先士卒,但指揮部距離前線絕對沒超過三公裏遠。日本鬼子恨不得將卑職抓去剝皮抽筋,怎麽可能派人跟卑職接洽?!況且卑職離開第二戰區司令部,是民國二十八年一月,而眼下已經是民國二十九年六月,相隔足足有一年半時間。閻錫山在這一年半時間裏都幹了些什麽,卑職怎麽可能會知道得清清楚楚?!”

衛立煌驍勇善戰,嫉惡如仇,在第二戰區任副司令長官時跟閻錫山兩人之間關系極為緊張,當然不可能給後者勾結起來一道去投日。這些,蔣介石心裏其實都非常清楚,也知道自己剛才的話,的確說得有些過分。然而,衛立煌的桀驁不馴,卻依舊令他怒火暴漲。

“好,好——”用手指著對方,他被氣得臉色發黑,額頭上青筋直蹦。第三十四集團軍總司令胡宗南在旁邊看到了,趕緊站起來,雙手攙扶住他的胳膊,“校長,校長息怒!閻錫山勾結日寇罪該萬死,但是校長卻不能因為閻某人的狂悖,氣壞了身體!咱們,咱們全中國的抗日將士,可就您這麽一根主心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