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天與地(22)

張松齡吃了一路幹糧,的確也有些膩了。聽烏雲起說得熱情,用目光征詢了老楊的意見之後,便欣然答應了下來。

一行人跟著烏雲起沿著河畔競直向東,又走了二三十裏的樣子,穿過一片茂密的樹林,突然間,有個被木柵欄遮擋起來的氈包群,就出現在了眼前。

“嗚嗚——嗚嗚——嗚嗚——”發現有大批騎兵突然殺到了自家門口,氈包群中,立刻響起了淒厲的牛角號聲。緊跟著,百余名身材粗壯的蒙古漢子,或舉著叉子槍,或拎著鋼刀,在一名身穿暗紅色布袍,頭上帶滿了銀鈴鐺的白發老者帶領下,蜂湧而出。在柵欄門口迎著烏雲起等人遙遙地排出一字長蛇陣,隨時準備跟不速之客拼命。

“甘珠紮布,你難道真得老得眼睛都瞎了麽,連我都認不出來?!”根本不在乎對面一眾蒙古漢子所表現出來的敵意,烏雲起策馬上前,大笑著張開雙臂。“兩年前經過這裏,我跟你用銀牛角喝過酒。把你灌得在火堆旁躺了整整一天一夜。你要是這樣還沒記住我,那些酒,可就不知道喝到誰的肚子裏去了!”

他中氣很足,先用蒙古話說了一遍,然後又用漢語大聲重復。對面身穿暗紅色布袍的老者聽見了,立刻翻身跳下馬背,以與其年齡極不相稱的速度向前跑了數步,一把拉住了客人的馬韁繩,“烏雲起,烏雲起兄弟,真的是你麽?甘珠紮布這兩年,好幾次做夢都在和你開懷暢飲!”

“當然是我!”烏雲起大笑著跳下坐騎,雙手將老者抱住,輕輕拍打,“我走路走累了,突然想找個放心的地方歇歇腳。然後就想起了你!”

“有兄弟在累了時,第一個想到我!那是甘珠紮布的榮幸,也是所有兀和台人的榮幸。”身穿暗紅色布袍的老者用力抱了抱烏雲起,隨即後退數步,把手按在胸口處,深深地彎下了腰,用不太標準的漢語發出邀請,“快請進,我的兄弟,還有我兄弟的兄弟!只要走進兀和台人的氈包,多大的風雪,都不會再吹到你們的身上!”

“我和我的兄弟,將永遠記得兀和台人的盛情!”烏雲起也把手按在胸口,深深向對方鞠躬。然後直起腰來,扭頭沖已經看得兩眼發直的張松齡等人招呼,“走吧,帶上對兀和台人的祝福,帶上對長生天的感激。這裏,今晚就是咱們可以放心睡覺的地方!”

說罷,與甘珠紮布兩個肩膀並著肩膀,帶頭走向了氈包群。先前全身戒備的蒙古漢子們,則紛紛將武器背到肩膀上,沿著柵欄門,用身體組成一條甬道,替貴客們遮擋草原上寒風。

見蒙古漢子們如此熱情,張松齡也帶著一眾學子和騎兵們跳下了坐騎,跟在烏雲起和甘珠紮布兩個身後,徒步走向了氈包群。

整整一個連的騎兵,登時令木柵欄內的空間顯得有些擁擠了。不過這半點兒也難不住此間的頭領甘珠紮布,只見他扯開嗓子,大聲嚷嚷了幾句。立刻,從氈包內又走出了兩波身穿盛裝的蒙古女子。第一波只管先將客人的馬接過去,帶到柵欄後方洗刷整飭,飲水喂料。另外一波,則唱著歌上前,依次向客人們發出邀請。

軍分區的戰士們哪裏見到過如此景象,一個個紅著臉,額頭冒汗,求救般將目光轉向烏雲起,請他替大夥拿主意。後者見此,免不了又是一陣哈哈大笑。笑過之後,才用力揮了下胳膊,大聲解釋道:“她們邀請誰,誰就盡管跟著去!這是兀和台人的規矩。男的只負責跟天氣、野獸和敵人作戰,氈包內的事情,則全由女人來管!”

這句話,他全是用漢語說的。眾騎兵們聞聽,先是愣了愣,然後便半推半就,被女子們分頭領走了。說來也怪,那些盛裝女子雖然只是第一次和大夥見面,卻能敏銳地區分出客人們之間的差別。領到最後,只把烏雲起、張松齡、連長老楊以及所有學生們給剩了下來。

“最尊貴的客人,要留給部落的大頭領!”怕張松齡等人不適應,烏雲起搶先替此間主人解釋。然後帶領這大夥,繼續跟著甘珠紮布,走向柵欄內最大,上面裝飾物品也最多的一座氈包。

賓主雙方進了門後,除去靴子,按照草原上常見的規矩,團團坐成了一個圓圈,唯獨留出西北角和門口兩處空缺。甘珠紮布拍了拍手,立刻,有一隊妙齡少女拎著紫紅色的銅壺,唱著歌走了進來。

濃郁的奶茶香味立刻與歌聲一道,湧滿了整個氈包。銀發老者甘珠紮布笑眯眯地從地毯上站起身,親自倒了一碗奶茶,雙手捧給了烏雲起,“我的兄弟,願這碗茶能洗去你旅途的疲憊。把這裏當作你自己的家。凡是兀和台人有的,都可以拿出來與兄弟分享。”

“我帶著問候,鹽巴和美酒,來拜訪我的兄長。願兄長像小吉林河畔的青松,無論歷經多少風雨,都永遠安康!”烏雲起也站了起來,用歌唱般的語調回應。然後,將奶茶用雙手遞給了距離自己最近的張松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