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第2/4頁)

大汗摔落馬下後,一病就是三日。他躺在病床上,全身罩在某種不祥中。他派人去找天馬鋼嘎哈拉,但派出去的人幾乎把整個草原都走遍了,也沒有發現它的蹤影,它象消失了似的,再也沒有出現。大汗在昏迷中,還時常喊著鋼嘎哈拉的名字,他似乎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想見到鋼嘎哈拉。他又派出去了更多的人去找它,他現在才發現鋼嘎哈拉眼中的恐懼的來由了,可他卻看不清楚。病中的大汗開始相信命運與未來的定數了,只是他所看到的未來卻是世界的另外一面。向西夏進軍的大軍在大汗病倒時,也開始了新的等待,它們把營帳紮在無際的草原上,他們抽出來的劍將要收回到自己的刀鞘。但在病中的大汗卻命令大軍繼續向前,他說射出去的箭永遠沒有收回的時候,他不能讓自己的騎兵從出發的地方,當成撤退的起點。他的兒子窩闊台勸他:“西夏人築城而居,跑不到那裏去,不如把傷養好了再來打他們。”大汗卻堅決不同意,他似乎意識到一種急促,命運中的某種東西一直緊逼著他向前走,他覺得自己再沒有後退的理由,而後退也不是他的本性。他對窩闊台說:“我們現在走了,只會讓西夏人更加看不起我們,證明我們害怕他們。你先派人前去勸降,以爭取更多的時間。”

使者來到西夏都城中興府,西夏人卻對使者不屑一顧,並要向大汗開戰,大汗在病塌上傳出聖諭:將他們象塵土似的滅了。無數的大軍如同潮水似的向著西夏的城池湧去……大汗則留在一個叫做清水的地方養病。他在病床上等著自己的鋼嘎哈拉回來。他派出去的人從四面八方回來了,從南面回來的人說沒有看到它的影子,但那裏的牧民卻聽到了一種馬低沉的悲鳴。從北面回來的人說那兒的人看到了一匹馬的影子,那匹馬身上浸著無限的悲傷。從東面回來的人說那裏的人都在夢中看到了一匹天馬似的神駿,那匹馬行走時,如同在天空中飛奔。從西面回來的人說,他們看到了天馬鋼嘎哈拉的身影,只是那個身影一直跑在他們的前面,他們跑了幾天也沒有把它追上,能追上它的只是風。大汗聽完,沒有做聲,他聽著遠處的風聲不語,那幾天裏,大汗幾乎天天都可以夢到鋼嘎哈拉的身影。每次他都被它的馬蹄聲驚醒,驚醒後,大汗就會走到無限的星空下,望著遠方的星星出神。他覺得那些星星如同天馬鋼嘎哈拉的眼睛,只是那些眼睛離他太遠了,大汗陷入了對於一匹馬的想念中,他無法不對幾乎陪他走過了一生的馬匹產生一種深切的懷念,他一直覺得鋼嘎哈拉就是上天賜給他的禮物,沒有人知道它有多少歲,大家從來就沒有覺得鋼嘎哈拉會有一天離開大汗,就象大汗不會離開他們一樣,所有的人都覺得大汗幾乎是不死的,因為他是地上的天,而那匹馬則是一匹上天賜給大汗的座騎。人們都被一種不祥之感給籠罩著。大家認為鋼嘎哈拉從大地上消失了,就象它從大地上出現一樣,人們覺是這都是天意,只有大汗卻一直相信鋼嘎哈拉會回來,他一到晚上,就會站到天空下,看著那些幾乎低伏在大地上的星群出神,似乎鋼嘎哈拉就藏在那無數的大地的眼睛的注視中。鋼嘎哈拉就在大汗一天天的注視中出現了,那天天還沒亮,草原上處在黎明前的黑暗中,人們還在睡夢中,這時候草原深處響起了一陣清脆的馬蹄聲,那聲音圍繞著大汗的營帳不住地奔馳著。那種不安的聲音帶著急促的鼓點在院子裏來回地交響著。大汗被那種聲音從夢中驚醒。那聲音帶著一種親切的回聲,輕輕地打動著大汗。大汗認真地傾聽著,他覺得那聲音如同一種節奏,一下下打動著他,他的眼淚湧出來了,他隨著那種美妙的聲音,輕聲地合唱了起來,他的聲音悠長而又帶著輕遠的憂傷。大地上的人們都被大汗與那匹馬的合唱給驚醒了,他們被那種美妙的聲音給打動了,人們都走出帳篷,來到外面,看著跑回來的鋼嘎哈拉輕聲合唱了起來,那美麗而憂傷的長調就這樣出現了。

大汗輕聲地吟唱著,他的聲音在草原上久久地飄散著,人們聽見他唱著的歌兒竟是鋼嘎哈拉的故事,他唱著黑駿馬在他的生命中的出現與離去,那種深深的傷感觸疼了每個聽到那種聲音的人。從那天開始,蒙古人開始了歌唱,他們發現了歌聲與音樂,藝術的世界在他們的想象中出現了,大汗似乎從鋼嘎哈拉的奔馳中,發現了音樂。只有夢想似的鋼嘎哈拉在太陽出現的一瞬間,留戀地看一眼大汗的營賬,然後一聲長嘶,向著東南方向而去。它的出現與消失一樣,讓人感到一種不真實感。大家望著鋼嘎哈拉消失的方向,不知所措。他們對那匹馬充滿了深深的敬畏,沒有人知道那匹馬活了多少時間,只知道他一直跟隨著大汗,南征北戰,立下了無數的戰功,並且無數次把大汗從危險中救出。但大家卻怎麽也想不明白,鋼嘎哈拉竟然被一匹野馬給驚住了,而大汗竟然被野馬給撞倒在地……現在鋼嘎哈拉卻忽然又走了,一切顯得是那樣的不可思議。下人們把鋼嘎哈拉消失的消息告訴了大汗,大汗問了那馬消失的方向,仰天長嘆,大叫:那馬回家了,我也該走了……說完,大汗竟流下了眼淚,一生殺人無數的大汗竟然被一匹馬的離去弄得傷感無比,人們都有些吃驚,大家仿佛預感到了什麽,但卻一下子什麽也看不清。後來人們都相信了時間,只有時間才可以讓一切自己看不清楚的東西顯出原形。人們在預感中等待著,象等著一個故事的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