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4(第2/9頁)

哦,哪有什麽徹底安全的天國?還是給後人發現了,也抄了人家的祖墳!

廷俊一拍腦袋,倒是呢,聽說這裏要保護起來,將來成為一個旅遊景點呢!

他爬得氣喘籲籲,到底是年紀大了,不像年輕時候上山下山像一陣風似的。他說,爹媽把家往山下搬的時候,年紀也不輕了。爹一輩子性子硬,到頭來還是融入山下的社會了。

走走停停,還是爬到半山腰。山上山下全是柏樹,只有半山是層層疊疊的紅苕地,滿地的紅苕藤長得正旺。正田說,這些年山上缺水,水田都成旱地了,每年種兩季:冬天種麥子或油菜,夏天種包谷、紅苕。要是遇上幹旱,就沒什麽收成。山這樣高,難得挑水上來灌苗。

在一塊紅苕地前,他站住了。憑著一種奇異的直覺,他覺得這就是原來的家。

他眯著眼眺望對面的山體,又看了看安家山的走勢,最後站在地中間說,這就是我原來的家!

正田和正財笑起來,正財說:二爹的記性太好了!

正田說:我還記得很清楚,房外有一圈圍墻,墻上爬滿了薔薇和金銀花。房前的那棵核桃樹,婆婆每年過年時都要砍一條口子喂米飯,說來年能結更多的核桃哩!

是呀,那核桃樹呢!

說也奇怪,自從搬到山下,核桃樹在那年冬天就枯死了。爺爺想把那三棵樹移到山下的,後來只移活了一棵核桃樹,橘樹也死了。爺爺說,人挪活樹挪死,看來比人的適應力差多了,樹是戀家戀舊的,只能在熟土中生活!

廷俊也聽得認真,正財說:大哥,這些年長進了,說的話很深哦!

正田憨笑著,我是栽樹的嘛,只對樹子了解一些。其他的事,還是老弟見多識廣。

正田包下了安家山嘴上百畝的林地,打算開辟一片核桃園。

他一屁股坐在苕埂上。正財忙拿了一個塑料口袋,墊在他的屁股下。

他說:你們往前走吧,我要在這裏歇一會兒,抽一袋煙。

廷俊給大家使了一個臉色,眾人便退出紅苕地。

他掏出煙袋,用火柴點燃煙絲。望著對面的青山,陷入一種無法言說的虛無中。

房子、花和樹。爹、媽和我們。一幅幅畫面疊映而過,瞬間又無影無蹤,仿佛從來也沒發生過。眼前這一片安靜的紅薯地,夕陽給葉子鍍了一層金黃的薄紗,寂靜中顯得格外美麗。

爹,媽,還有我們過去的家,我回來了,梁草回來過。

他對著幻夢般的苕地說話。末了,敲掉煙鍋裏的煙灰,站起來往地邊走。走到路上,再回頭望了一眼,仿佛跟什麽東西告別。

老人墳就在離堰塘不遠的地方。堰塘裏長滿雜草,兩頭黃牛正在吃草,仿佛品嘗著香甜的美餐。

村裏人都稱這叫月亮塘,白天曬太陽,晚上曬月亮,草長得比任何地方都快,可見地下水還是有的,正田說。

放牛的老婦人向正田打招呼,正田也招呼道:梁大媽,看牛哇?

被稱為梁大媽的女人說:你們家來遠客了,一看就是富貴人!

廷俊說,大媽,是我二爹回家來哩!

哪個二爹?老婦人刨根問底。

梁草二爹。

不是死了嗎?墳在那邊哩!婦人指著不遠處的荒墳堆說。

你們家當了光榮烈屬呢!不像梁政明,弄了個半殘廢回來,還跟地主、富農一起挨鬥,年年冬天吆牛耕隊裏的冬水田,泡爛了雙腿,死得慘哦!婦人說。

解放小聲說,幹爹,別理她。這是梁廷顯的婆娘,嘴巴大,說話像倒豆子,不過腦子,直端端地迸出來,得罪人呢!

她說的梁政明是誰?

梁政明是梁廷顯的大兒子,朝鮮戰爭爆發,自願申請去當兵。在戰場上被俘過,歷史上留下汙點,回來就擡不起頭。現在他的兒子梁朝品是這個生產隊的隊長,廷俊說。

堰塘邊是一塊坡地,也種著紅苕,苕地通向一片荒墳。梁家村的人死後都葬在這裏呢!這是梁瞎子,旁邊這個小墳是他老婆的。梁瞎子的後人不孝順,墳也沒修,碑也不立,倒像無主的荒墳似的。正田不屑地看了放牛的婦人一眼說:就知道說東家長西家短,自家的稀飯還沒吹冷呢!

緊挨著的就是兩位老人的大墳。白色花崗石砌了三層,每層都有上翹的飛檐,檐上雕著騰飛的龍鳳。中間的柱上刻著一副聯:三畝薄田迎日月,四間瓦房度春秋,橫批:勤儉傳家。碑上刻著梁德高、敬玉秀之墓,下面是兒孫的名字。廷俊說:這對聯是我爹撰寫的,他一輩子喜歡念經讀古書,就這一次派上了用場。兩年前,我們兩家商量給爺爺和婆婆合墳,花崗石是從外地運來的,刻石雕花倒是本地石匠的手藝。

要是我在家,也會成為石匠的,我會帶著徒弟親自來做,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