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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軍像提一只忐忑不安的小雞一樣把王義武提到馬背上,靠在自己的懷裏坐下。王義武聽見街坊們的歡呼聲,儼然自己已經成了一名將軍。他模仿將軍的手勢向老板娘揮手,老板娘瞪著一雙牛眼睛揚起她手上的長爪子,但她已經抓不到他了,他第一次發出揚眉吐氣的笑聲!跟著將軍一陣旋風似的跑出了那個讓他傷心屈辱的小城。那一年他才十三歲,是貨真價實的童子雞。

王義武沒想到當兵的日子居然這麽枯燥乏味,他原以為當兵就像將軍和他的白手套那麽神氣。當歡迎的人群消失,將軍就像在舞台上謝幕的老生一樣露出一副疲態,他毫不客氣地把小叫花子扔給了他的下屬,胡亂把他編入部隊。王義武從馬背上下來開始了漫長的行軍,他耷著腦袋打著赤腳行走在滿是亂石和荊棘的小路上。唯一讓人欣慰的是他現在可以堂堂正正地喝上一碗稀粥,不再擔心老板娘的長指甲了。長期的流浪讓王義武學會了察言觀色,隨機應變,還有一副鸚鵡般甜蜜的嗓子,他開口不是叫大伯、大叔就是叫大哥,乖巧伶俐的叫聲喚起了男人們那點兄長意識。大家都樂於跟他開玩笑,以慰長途行軍的寂寞無聊。而他不管面對什麽樣的玩笑,都一概笑納,即便是並不友好的事情也當一碗寬面吃下從不翻臉,王義武就這樣以一個小叫花子適應一切環境的能力適應了兵營生活。他已有三年兵齡,被編到我們班是因為班長李大貴喜歡他。

那天李麻子李大貴色膽包天,讓我們在無聊中自娛自樂。土墻上留下了亂七八糟的痕跡,班長又叫王義武用盆子打水來沖了。大家便像殘兵敗將一樣倒在床上呼呼大睡。後來這樣的事情便見慣不驚,大戰前夕總能聽到含糊的囈語,有的甚至還叫著當時一位著名影星飛飛的藝名,完成一次痛快的釋放。沒有什麽能比這事更能緩解男人的緊張。楊和順說,梁哥,要是有媳婦多好,有媳婦可以留下孩子,戰死了也就算了!這個樣子去送死,就是白死了,一生都洗白了!我說,你可以去找婊子嘛!楊和順訕笑,哥,婊子好是好,還是不能留個後,日了也是白日了!

王義武經常在夢中大叫回鍋肉,他說他要是每天能吃上一盤香噴噴的回鍋肉,他那個玩意就能從幺雞變為頭條。李麻子說你龜兒子想得美,回鍋肉只能補個子不能補卵子!王義武很沮喪,問卵子能增大麽,李麻子說他家祖上有秘方,要用高粱酒泡兔絲子和馬鞭!王義武說,那等於白說,我到哪裏去討這樣的藥酒?李麻子說,打完仗,老哥送你!王義武便滿懷對幸福生活的憧憬,眼中仿佛盛滿了和平時期的享樂情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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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部隊的南移,我們越發緊張起來。雖然不能聽到炮聲,但敵機頻繁轟炸讓我們預感到大戰在即。也許是光頭委座的據理力爭終於讓英國人讓步,也許是英軍的倉皇已經無法顧及大英帝國的傲慢,也許是日本高層的野心終於到了喪心病狂的地步。這些我們都無法知曉,只有根據自己的行蹤來做一些不著邊際的分析。不管怎樣,我們這次沒有步行,而是夜間乘車從昆明移師保城。

保城這個幾千年沉寂的小城,一下成為關注的焦點。群山之間的這處小黑點,星移鬥轉變成戰略要地。由於大軍的到來,這裏的緊張氣氛便有所緩和,居民們閑談的口氣也露出一絲輕松,這麽多軍隊來了,日軍難以殺進,這裏肯定安全了。商販們不遺余力地運來了藥品、汽油或柴米油鹽,新開的館子或妓院還沒完工便匆匆忙忙地開張營業。這個城市顯現了一種讓人不安的短暫繁榮。彎彎曲曲的山間公路上布滿了蟻行的汽車,高處夜間的車燈就像天上的鬼火一樣忽明忽滅,隨山勢起伏,蜿蜒數十裏,那情形真是壯觀!這些負重奮力爬行的汽車,就像當時的中國一樣,艱難地喘著氣,把頭頂最黑暗的日子當做腳下最艱難的路一步一步地挪過去!

一天夜裏,營長把我們集合到山下一所學校的操場上,讓我們看這些密密麻麻地行進在路上的汽車。天空下起了小雨,近處車燈前可見密密麻麻的雨點。大家站在雨中,默默注視良久,營長才說,這是我們國家現在唯一的一條國際通道,汽油、藥品和其他戰略物資都只能從這裏運進國內。鬼子做夢都想卡斷這條運輸線,甚至從這條路上打進重慶,那樣,中國就完了,我們都完了!說得大家都想流淚,營長聲音哽咽,但很堅定地說:我們要誓死保衛這條生命線,誰家都有老婆兒子親戚舅子老表,流落到西南這一小片未淪陷的土地,作為遠征軍人,我們的職責就是保衛西南的這條生命線,不讓鬼子前進一步,我們的親人已經沒有其他可以流浪的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