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幹什麽去了

“捷代號作戰”本質上雖為防禦計劃,但從日軍大本營到南方軍,所持的仍是要一口咬死美軍,從而將菲律賓變成“最後決戰”戰場的想法。寺內甚至認為,光憑菲律賓的陸基飛機,就能在美軍登岸前擊沉大部分美艦。

當然也有人對此提出不同意見,比如第14軍司令官黑田重德中將就主張實施縱深布防,他還曾多次告誡寺內:“說空話並不能擊沉美國軍艦,把我們的飛機與他們的相比,這點更是明顯。”

寺內哪能聽得進半點兒逆耳之言,他當即削了黑田的職務,給出的表面理由是黑田“花在打高爾夫球、看書和私事上的時間,比履行公職的時間還多”。

從這時候起,山下奉文大將奉命接替黑田,指揮菲律賓各島地面部隊。

兩年前,山下在馬來新加坡一役中聲名大震,但這位“馬來之虎”只是被調到中國東北,擔任了滿洲第一方面軍司令官。有功不得封賞,對山下而言自然是個不小的打擊。官方的說法,是山下口無遮攔惹了禍,他居然在一次集會上公開聲稱,被日軍占領的馬來亞及蘇門答臘等地都已是日本的領土。

有些話,自己知道是一回事,說出來是另一回事。那時,日本政府正到處宣傳,說在把英美逐出東亞後,他們要支援和協助東南亞各國獨立,以步入所謂的“大東亞共榮圈”,而山下的講話等於承認了日本是在發動侵略戰爭。

然而,事情的真相又往往遠比表象要復雜得多。按照山下的戰功,要麽不升,要升就得擔任陸相或至少與之相等的職位,而東條當時正集首相、陸相於一身,此君的氣量跟寺內差不多,都只有芝麻綠豆大小,如何肯輕易讓賢?

另外,山下本身還有把柄被人抓在手裏,那就是他有年輕時參加過“皇道派”的“劣跡”。東條當政期間,日軍大本營“統制派”當道,東條本身就是“統制派”骨幹,而“統制派”與“皇道派”過去曾是對立的兩個軍閥派系,山下一旦回東京出任要職,就會被認為代表了“皇道派”的東山再起。

馬來新加坡戰役之前,率領精兵的山下猶如穿著一身名牌,贏得這一戰役後,他自己瞬間也變成了名牌,一旦期許得不到滿足,心理落差之大可想而知。可是正所謂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山下再憤懣不平也無濟於事,他只好自我解嘲,稱之所以會被平調到中國東北,緣於自己是一塊“壓制蘇聯的大石頭”。

馬來新加坡戰役,可算是日本陸軍在東南亞作戰取得戰績的頂峰,之後便開始走下坡路,山下的部隊不斷被抽往南方去填坑,然後一去不回。

內心受傷的山下似乎也不願去南方了,特別是如願晉升大將之後。一位軍官曾經問他:“閣下,南邊怎麽樣?不是有些可疑嗎?”山下回答道:“有什麽可疑?我們的眼睛用不著朝著南邊啊!”說完,他用下巴指了指北面:“我們朝著這邊就行了!”

山下樂意的,恐怕還是上調東京,出任陸相什麽的,再次一點兒,賴在東北也不錯,可是送到他手中的指示電令,卻是要他重返南方第一線。

南方現在是什麽樣的情形,山下比誰都清楚。眼看瀕臨絕境了,你們這時候才想起我,要用我,早幹什麽去了?

奉命動身之前,山下對他的作戰參謀說,他深恐菲律賓戰役“將是又一次湊川之戰”。湊川之戰是日本歷史上有名的戰役,被日本人奉為英雄的楠木正成就在這次戰役中兵敗自殺。山下說這番話,表明他已意識到,菲律賓戰役將是一場沒有打勝希望的戰役。

想當年攻下新加坡時,山下是何等不可一世和驕橫殘暴。為了對華僑的抗日行動進行報復,他和辻政信曾共同下令,用麻袋分裝幾萬華僑,用大型船只駛至遠海,然後全部推入海中淹死。此時預感到末路將至,這個不可一世的劊子手居然也走上了傷感婉約派路線,在長春關東軍為他舉行的餞行會上,他忍不住失聲痛哭起來。

到菲律賓報到之前,要經過東京,但大本營只允許山下在東京停留兩天。

這一系列安排都是新任參謀總長梅津美治郎大將做出的。在派系劃分上,東條是“老統制派”,梅津是“新統制派”,反正都跟“皇道派”不是一條線上的。

繞來繞去還是繞不開派系這個“原罪”。山下的小暴脾氣終於發作起來,他紅著眼叫喊道:“簡直是胡說八道!我在這回的戰爭中頭一次踏上東京的土地,這次也下決心不想再回來第二次了。只兩天,磋商、告辭不是都來不及了嗎?”

經過一番交涉,出發日期順延了四天,山下的臉色這才稍有緩和。在最後一天離家時,他給家人留下了一張字幅:“如果時機到來,要飛回舊巢,燕子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