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死裏逃生

今天是1942年11月17日。昨天,這裏下了第一場雪,目力所及之處,草原上被覆蓋了一層白色的“毯子”。周圍的一切聲響似乎都變得朦朧起來,甚至連隨風飄來的隆隆激戰聲也聽不甚清。

昨晚,幾名士兵從斯大林格勒回來。我高興地看見,病怏怏的上等兵佩奇也在其中。顯然,由於他的神經過於緊張,在前線已派不上什麽用場。

我們的部隊遭受了大量的傷亡。傷者中包括二級下士賽費特,他身負重傷,腿上裂開了一道大口子。據另一個士兵說,多姆沙伊特顯然是個非常幸運的家夥。一枚炸彈掀飛了他的鋼盔,他受的傷僅僅是鋼盔帶造成的一道劃傷。而不到兩米外的另一名士兵則被炸上了天,只剩下些殘肢斷臂,其他人幫著把這些身體部件歸攏到一塊防潮布裏。

晚上,我們跟邁因哈德聊起了已經深深影響到我們的戰況。各種亂七八糟的傳聞越來越多,都在假想或希望形勢會變得對我們有利起來。他又喝酒了——通過他呼出的氣,我能聞到——他因此而變得喋喋不休。瓦利亞斯將後背抵在木梁上摩擦著,發出的聲音如此之大,我們都回過頭去看他。我們每個人都使用了除虱粉,甚至還把內衣褲煮過,但有效時間卻很短。

塞德爾不小心撞到了另一名士兵的後背上,使後者跌倒在地。塞德爾拉著他站起身,嘴裏嘟囔了幾句道歉的話或其他什麽。在此之前,我們沒人看見這名佩戴著V形臂章的士兵。還沒等我們開口說話,邁因哈德已經吼叫起來:“嗨,豬玀,你從哪裏冒出來的?我還以為你跟其他人在前線呢。”那名士兵抓住自己的喉嚨,用沙啞的聲音說了幾句含糊不清的話。他個頭不高,有點胖,脖子上繞著一條圍巾,頭上戴著一頂帽子,帽子被他拉得低低的,幾乎蓋住了他那對有點晃動的耳朵。他朝著邁因哈德的桌子走去,我們用好奇的目光緊緊地盯著他。他把帽子脫下後,我能感覺到在場的每個人都想笑,就連我差點也忍不住笑出聲來。

“豬玀”這個稱謂讓人想起了某種打著呼嚕的動物,它的肉我們有一陣子沒吃到了,特別是他那胖乎乎的粉色面頰和那對紅色的小眼睛,這對眼睛在豎起的白色眉毛下看著我們!他長著一張圓乎乎的臉,看上去有點滑稽,但顯得脾氣很好,淡黃色的頭發淩亂不堪。

“豬玀”朝邁因哈德伸出手去。他指了指自己的圍巾,咕噥著說道:“喉嚨很疼,只能勉強說話。羅米卡特中士派我到後方來恢復一下。”

“他是個通情達理的人。你到這裏多長時間了?”邁因哈德問道。

“什麽?”“豬玀”咕噥著,像只鳥那樣把頭向前伸去。

邁因哈德把“豬玀”拉到身邊,直接對著他的耳朵說道:“你到這裏多長時間了?”

“剛到了一個小時。本來應該去第4連的,可卡車出了故障。我們不得不等上一整天,等拖車來了再說。”

“還有其他人跟你一起來嗎?”邁因哈德對著他的耳朵說道。

“沒錯,還有戈爾尼和基爾施泰因。”

“什麽,他們倆都在這兒?”邁因哈德興奮地叫嚷起來。

這位胖乎乎的三等兵點了點頭,但他看上去情緒低落,勉強開口解釋道:“戈爾尼只失去了一節胳膊,可基爾施泰因被炮彈炸成了碎片。他們直接把他送到墓地去了。”

邁因哈德對這個陣亡的士兵肯定非常熟悉。他用渾濁的聲音說道:“血腥的斯大林格勒!我們這些老家夥,很快就會一個也不剩。現在,弗裏茨也死了——他一直認為自己不會出什麽事的。我們在一起待了一個月。有一次,子彈把他手裏的步槍射掉了,沒多久,一塊彈片把他的鋼盔炸了個裂口,可他一直堅信,俄國人的子彈永遠不會擊中他,他相信自己會老死在床上。什麽也說服不了他,盡管在事實上,我們的許多老朋友就陣亡於我們身邊。現在,這種事情終於發生了,老夥計,哪怕你從未想過它會發生。”

邁因哈德自言自語地嘟囔著。他開始抽起煙鬥來,吐出了一股股煙霧。

“豬玀”坐在板凳上,凝視著燈光的閃爍,這座臨時做成的汽油燈是昨天放進我們掩體中的。有個聰明的家夥找了個酒瓶,裝上半瓶汽油,再把一個鉆了兩個孔的子彈殼倒著插進軟木塞中。汽油從彈殼中逸出,點燃後燃燒得很穩定,亮度比我們常用的“興登堡蠟燭”更好,反正“興登堡蠟燭”常常缺乏供應。

此刻的掩體裏,每個人都有些沮喪。周圍的那些面孔看上去不再輕松愉快或滿不在乎。我們都已聽說部隊遭受的嚴重傷亡,另外還存在著補給的問題,特別是在過去的幾天內。據悉,在此期間,俄國人沿著伏爾加河大大地加強了他們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