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土地法》

一陣急起的槍聲打斷了毛澤東與羅自勉的談話。子彈帶著暴躁的音流,尖嘯著從小院的上空劃過,有一顆子彈竟然穿過葡萄架打進糟朽的門框裏。

“主席!主席!”警衛員跑進來氣喘籲籲地報告,“山上有反水的反動分子,警衛排追上去了!”

毛澤東緩緩站起,終於弄清了發生了什麽事情:“不要緊張嘛,在咱們家門口嘛,”毛澤東重又坐下,“不就是幾個反水的老表嗎,他們沒有受過訓練,槍打不準!”

“那可不能大意,說不定是對著你來的,”羅自勉臉色灰白,嘴唇哆嗦,聲音抖抖地說,“若是劉洪恩的人暗自鉆進來搗亂呢?兇殘著呢。”

“國民黨還沒有學會遊擊戰爭,”毛澤東嘆口氣說,“現在是自己人打自己人,這是個大教訓。天作孽猶可違,自作孽不可活噢……”

毛澤東望著天空,沒有說下去,羅自勉以為他指的是那些反水的老表。其實,他指的是二次土改“反富農路線”的極左政策。

毛澤東忽然想到了什麽,吩咐警衛員說:“快去告訴黃排長,不要打死他們,要說服他們放下武器,帶來見我!快去!快去!”

待警衛員飛跑而去後。槍聲不斷,但已遠去。他又跟羅自勉笑談起來,羅自勉見他手中的茶杯平靜如常,這種臨危不懼、遇變不慌的氣度是做不出來的。他仍擔心主席的安全,惴惴不安地說:

“主席,咱們是不是到屋裏坐?”

“院裏最好,笑攬東籬菊,清茶不厭多[2]。你不為政,不知為政之難。老表反水,全是錯誤政策所釀成的激變。治事不若治人,治人不若治法,治法不若治時,時者之所以存亡,天下之所最重也。”

毛澤東不管羅自勉是否聽懂,只管按自己思路說下去:“要通過這些教訓,爭取有一部科學的土地法。”

“主席,古人言:不以仁政,不能平治天下,此話可對?”

“這話只對一半,對人民施仁政,對劉洪恩就得用暴政……咱又轉回剛才講的秦始皇不以強暴不能滅六國的爭論了……”

這時,黃排長帶進一個中年人來,他的衣服被扯碎了,臂有輕傷劃痕,被麻繩五花大綁地推到毛澤東面前。他的嘴角滴著血,粘著泥。一看就知道是經過激烈搏鬥才把他降服的。

這人粗壯威猛,對毛澤東充滿敵意,他似乎不想活了:“主席!算你命大,我是對著你打的,可是,是個瞎火……離得也太遠了。”

“不是瞎火也不見得打著,”毛澤東帶著奚落的微笑,“進攻長沙退到三灣,子彈打穿了我的帽子,褲腳上還鉆了兩個洞,連根汗毛也沒有傷著我。你看,”毛澤東詼諧地攏攏長發說,“到現在我都不願意戴帽子,怕子彈穿洞……我是你們的主席,你為什麽打我?”

毛澤東示意黃排長給他松綁,可是黃排長怕他行兇,沒有執行。

“你們不讓我活嘛!”

“喲,這可是個嚴重問題啊,我會算,是村蘇維埃把你的地分了,把你當成了富農,對吧?”

“是的!本來我是擁護蘇維埃的!”

“他們錯待了你,你又錯怪了我。你是哪村的?”

“竹溝村!”

“叫什麽名?”

“宋雨來!”

“這名字挺好。”

“我認識他,”羅自勉站出來證實,“本來是個好小夥子,種地裏手……”

“你為什麽反水?就為分了你的地?”

“主席,我太冤了!”宋雨來忽然淚如雨下,他撲通一聲屈膝跪倒在毛澤東面前,“你要為我伸冤做主啊!”

“給宋雨來松綁!”這次是命令了。

黃排長只好遵命。

“讓宋雨來洗洗臉,”毛澤東繼續吩咐警衛員,“給他倒杯水喝!”

“吃茶吧!”羅自勉去取茶碗。

宋雨來洗了臉。毛澤東讓他坐在石桌邊。

警衛人員緊張地注視著,以防宋雨來突然襲擊。黃排長在俘獲這個壯漢時,他曾像猛虎似地反抗過,三個人才降服了他。

“有苦就訴,有冤就伸,你慢慢說。”

宋雨來是個勞動能手,他的婆娘也是個很能幹的女人,他們日夜操勞,有用不完的力氣。他家的地種得最好,村民們羨慕地稱他們的地叫“刮金板”。產量居全鄉之首。一年可交二十多擔公糧,家裏過著比別人寬裕的生活,本來是可以選上勞動模範的,可是,第二次土改,重新劃定成分,地主不分田,富農分壞田。王虎林的弟弟王嘯林早就看準了宋雨來的地,王虎林把他劃了個富農,就把土地沒收了,交給他弟弟種,並且分了他家的浮財。

宋雨來氣瘋了,眼看即將收割的麥田歸了王嘯林,終年的辛勞、剛烈的秉性、滿腹冤情,使他胸中湧沸起怨毒恨火,實在無法遏制報仇雪恨的激情,一把火把一片金黃的麥田燒光了。這一下就成了破壞蘇區建設的反革命。王嘯林帶著赤衛隊逮捕他,妻子為了掩護他而被擊斃。他逃進了山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