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殘兵

連續的幾場秋雨讓整個江南地區變得陰冷潮濕,孤零零的幾棟灰色瓦房靜謐的矗立在清晨的霧氣之中還未醒來,陰冷的秋風掠過破了大洞的窗戶發出嗚咽聲,寒氣逼人。

十多名身穿灰衣的士兵或臥或蜷在鋪滿蘆葦稈的地上熟睡著,他們灰色的軍服已經看不清原本的顏色,連番的激戰上面滿是泥土和硝煙留下的痕跡,屋子中央的火堆即將燃盡,只剩半截木頭還冒著青煙。

冷風順著破洞的窗戶灌進屋子,連長老煙槍裹了裹自己身上單薄的衣服從蘆葦稈上坐起來,刨了刨即將燃盡的火堆,湊到跟前讓自己暖和一些,他聽著外面嗚嗚的風聲,摸出口袋之中的旱煙卷了卷塞進已經磨得油光發亮的煙槍之中,伸進火堆點燃後砸吧砸吧的抽了起來。

裊裊煙霧逐漸籠罩上了老煙槍那一張滿是皺著的臉,他的臉上滿是愁容,老煙槍名叫周富貴,職務為連長,因為一杆旱煙槍從不離身,因此得了一個“老煙槍”的綽號,雖然他正值四十歲的黃金年齡,但是佝僂的身軀看起來就像一個六七十歲的老頭。

老煙槍在軍隊之中摸爬滾打了十多年,這些年來和軍閥打,土匪打,身上十多處刀槍傷痕就是他最好的功勛,按照他這個年齡早就應該離開軍隊回家娶上一房媳婦好好過日子。

但是家家有本難念的經,老煙槍知道自己不會手藝沒有文化,加上渾身連年作戰留下的傷痛,如果離開軍隊的話肯定活不下去,所以也就賴在軍隊之中成為了一個老兵油子,得過且過渾渾噩噩的混日子。

軍中吃穿不愁,加上老煙槍十多年的當兵經歷,在整個團裏也都是老資格,平日裏活的倒也很滋潤,但是現在強烈的危機感卻是讓老煙槍坐立不安。

老煙槍前幾日守衛吳淞炮台的時候腦袋被飛來的彈片劃了一道血槽,從裹著傷口的白色紗布滲透出來的血液已經凝固成了暗紅色的血塊,但是慶幸的是他還活著,望著屋外濕漉漉田野,老煙槍心裏空落落的,不知道自己下一次還有沒有這樣的運氣。

以往他所屬的部隊和軍閥打,和土匪打,雙方的實力差不多或者說他們實力更勝一籌,他那時候喜歡打仗畢竟每一次勝利了就有許多繳獲,然後拿去換錢喝酒吃肉好不快活,但是自從部隊開拔到這淞滬戰場上的時候,老煙槍就感覺眼皮子直跳,心中十分的不安。

他們六十一師抵達戰場後的第一仗是守衛吳淞炮台,但是噩夢也正是從這裏開始,這是老煙槍當兵以來只能挨打不能還手最為憋屈的一仗,也讓他真正的認識到了什麽是戰爭。

鬼子並沒有像以往老煙槍的對手那樣直接發動沖鋒,而是首先對著他們的陣地就是一頓艦炮的猛轟,然後航空兵的飛機再進行不間斷的轟炸,整個陣地就像被犁過一般,還沒見到鬼子兵,整個六十一師已經傷亡過半失去了戰鬥力。

當黑壓壓的鬼子挺著雪亮的刺槍開始進攻時,整個防線已經支離破碎,戰壕都幾乎被轟成了平地,陣地堅持了不到兩個小時就宣告淪陷,老煙槍見機不妙跑得快,帶著連裏十多個幸存的殘兵一直跑到這裏才停下。

老煙槍又想起了自己的那些熟悉的弟兄,被鬼子的大炮炸得支離破碎,連個全屍都沒有留下,想到這裏他的神色有些黯然。

旱煙槍裏的旱煙已經燃盡,他敲了敲裏面的灰燼,然後重新別再腰間站了起來,走到一名熟睡的殘兵近前用腳踹醒:“黑娃子,去換崗了。”

老煙槍是老兵油子,在軍中這些年也是耳濡目染學到出不少保命的東西,無論在什麽時候什麽地方都要布置崗哨已經成為了他的習慣,因為這個良好的習慣讓他數次死裏逃生。

黑娃子年僅十六歲,入伍不到半年,因為營養不良的緣故,發育緩慢,站起來甚至還沒有步槍高,不過他的運氣好這次幸存了下來,因為年齡小性子柔弱,在整個連隊的地位也是最低。

“磨磨蹭蹭幹啥呢,又想挨揍了是不。”看到黑娃子揉著惺忪的睡眼坐在那裏發愣,老煙槍將一杆破舊的漢陽造扔了過去,不滿的催促。

黑娃子聽到挨揍,頓時清醒了不少,急忙從地上爬起來抱著那杆膛線已經磨平的漢陽造走出了屋子,準備去替換站崗的另一名殘兵。

陰冷的秋風襲來讓黑娃子渾身打了一個寒顫,他將套在自己身上那寬大的灰色衣服緊了緊這才踩著濕漉漉的泥巴路朝著小緩坡上走去,朦朧的霧氣之中一個手中抱著槍的哨兵的身影若影若現。

破爛的鞋子踩在泥濘之中發出吧嗒吧嗒的聲音,黑娃子又冷又困的身軀艱難的挪動著,從昨日現在他滴米未沾牙,此刻早就餓的饑腸轆轆,他感覺到自己的腦袋有些昏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