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節 李勝利住院

李勝利要住院,他逢人就說:我都是老兵了,就要復員了,我怕誰。

後來他就說:頭暈,暈得很厲害。李勝利說完就做出一副要倒下的樣子。

王旺出院以後,“備皮”這一用語廣泛地在連隊流行起來,兵們相互開玩笑,也把這一醫學用語穿插其間。一個兵這件事沒做好,另一個兵就說:你是不是想“備皮”了。兵們聽了就笑。被說的兵就滿臉漲紅地說:你才想“備皮”呢。“備皮備皮”就這樣在連隊廣泛流傳著。

還有十八歲的護士白曉,在王旺一次又一次的描述中,白曉已經活生生地站立在兵們的面前,她穿著白色的醫院護士服,手執一把鋒利的刀,亭亭玉立地站在兵們的面前,仿佛她在問兵們:你想“備皮”嗎?這種想象,雷一樣擊在兵們的心裏,兵們都快承受不住了。

以前也有一些老兵泡病號,想借住醫院的機會去外面散散心。當了四年兵,一直在連隊裏待著,這期間探過一次家,時間也就是十天半月的,匆匆地去,又匆匆地回。當了四年的老兵,該進步的已經進步了,像當了班長,入了黨什麽的,沒進步的再想進步已經不容易了。形象已經在連長、指導員和兵們的心目中定型了,你就是那樣的兵了。

泡病號的老兵,往往能過了連長、指導員這一關,卻過不了醫院那一關,醫生可不是吃素的,一檢查就知道了。沒病的兵想住成醫院也不是件易事。大多時候,泡病號的陰謀早早地就被連長、指導員粉碎了。

李勝利鐵了心要去住院,他一天要找衛生員三次,見到衛生員就說:頭暈,暈得厲害。然後他就一頭倒在衛生員的床上。

衛生員照例慢條斯理地給他量血壓,聽心聽肺。然後衛生員就紮著手說:李勝利你沒什麽呀。

李勝利仍說:頭暈,快暈死我了。

衛生員就更加認真地說:你真的沒什麽。

李勝利就不高興了,指著衛生員的鼻子說:小雞子,王旺肚子痛你也說沒什麽,闌尾不還是割了。你要是耽誤了我的病,看我不捏死你。

李勝利這麽一說,衛生員就不敢再說什麽了,人人都說要捏死衛生員是有道理的,衛生員一米五幾的個子,瘦瘦小小的,最小號的軍服穿在身上仍顯大,於是就把袖口和褲腿挽起來,袖口又時常掉下來,遮住了衛生員的雙手,大部分時候,衛生員的形象似一個稻草人,無聲無息的樣子。站在高大的兵們中間,兵們就有了要捏死他的欲望。兵們一說要捏死他,他就不說話了,垂下眼皮,一副等著挨捏的樣子。

連長、指導員就一起來給李勝利“會診”。指導員在家屬走後已經恢復了以往的氣色,他笑眯眯地沖李勝利說:你頭怎麽暈?

李勝利就說:天旋地轉。

連長的臉沉著,背著手不看李勝利而看窗外。

指導員又說:非得去住院?

李勝利說:我要住院,不住院就這麽復員,我這病不能帶回家去。

指導員就咽口唾液。

連長說話了,他說話的時候,仍不看李勝利,仍望著窗外。

連長說:讓你去住院,醫院要是不收你,你可就是泡病號,回來要給你處分的。

一般情況下,連長這麽一說,泡病號的兵一定會打退堂鼓,要是醫院不收,回來挨個處分,弄不好復員回去工作都不好找。泡病號的兵,聽連長這麽一說,第二天“病”自己就好了。連長沖李勝利說完,李勝利不僅沒有打退堂鼓,反而更加十二分肯定地說:行,就這麽辦吧。

於是李勝利就去住院了。

李勝利住院,肖石開著的那輛老解放仍然在趴窩,是肖石趕著驢車把李勝利送到了火車站。

肖石和李勝利分手時仍心有余悸地說:你小子,要不跟我回去吧,弄個處分不值。

李勝利滿臉微笑地說:怎麽會住不上院呢。

李勝利說完就像一只出籠的鳥兒一樣,一頭紮進火車站,買票,乘車了。

李勝利不知是真有病還是假有病,醫院他是住上了,而且比王旺住的時間還長,一住就是二十天。

二十天後,李勝利出院了,他出院的時候誰也不知道,他自己從火車站走回來的。

在這期間,肖石把那輛老解放車弄好了兩次,又壞了兩次,現在又趴窩了。

李勝利走進連裏,沒有馬上回宿舍,而是徑直來到了連部,把出院證明什麽的放在了連長、指導員面前。連長正在看報紙,指導員正在讀家屬來信。

李勝利就說:我回來了。

指導員說:頭不暈了。

李勝利笑著說:治好了,不好我怎麽能出院呢。

出院證明上寫著:神經性頭暈已治愈。

連長沒看那份出院證明,也沒看李勝利,他頭也不擡地說:你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