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管家楊麽公一走,楊雨田坐臥不安。他倒背著雙手在院子裏轉了一圈,他不管走到哪兒,都覺得死亡的氣息無處不在。他在柳金娜的服侍下小睡了一會兒。他做了一個夢,夢見院子裏停了一個白茬兒棺材,楊宗渾身血肉模糊,睜著眼睛躺在棺材裏。他老淚縱橫,一聲聲呼喚兒子楊宗的名字。他又看見楊宗渾身是血地從院子裏走過來,後面跟著管家楊麽公,他大叫了一聲,醒了過來。楊雨田一手撫著怦怦亂跳的胸口,一手擦去頭上的冷汗,他渾身一點力氣也沒有。他喊了幾聲柳金娜,柳金娜才從外面走進來。他讓柳金娜幫他點燃了煙燈,他一口氣吸了幾個煙泡,才有了些精神。他倚在墻角,望著眼前柳金娜兩座小山似的前胸。他莫名其妙地就有了火氣,他一把抓過柳金娜金黃的頭發,讓柳金娜的頭抵在他胸口上,另一只手沒頭沒臉地掐擰著柳金娜。柳金娜哆嗦著身子,喉嚨裏低聲地嗚咽著。楊雨田發瘋似的折磨柳金娜,沒多一會兒楊雨田就氣喘著松開了手,睜著一雙充血的眼睛仇恨地瞅著柳金娜。像每次他在柳金娜身上掙紮完之後一樣,他對她的身體充滿了仇恨。他要掐她,擰她,他願意聽見她的呻吟聲,更希望她的求饒,可她一次也沒有向他求饒過,他不明白她為什麽不求饒,這樣他心裏多了份遺憾。

柳金娜一副任打任挨的樣子,每次被楊雨田折磨過後,她總是低眉順眼地縮在一旁,金色的頭發披散著,眼淚含在眼裏,欲滴不滴的樣子。這樣楊雨田看了更加難受。

柳金娜是楊雨田花了二百兩銀子從窯子裏買來的。他認為自己有權利享受她,折磨她,如果自己願意,還可以殺了她。五年前,柳金娜被父親帶著來到大金溝楊雨田開辦的金礦上淘金,那一次炸礦塌頂,柳金娜的父親和幾十個采金者被壓到礦裏,沒有人知道是死是活。柳金娜為了救出父親,自己把自己賣給了窯子,她拿著賣身的錢,求人挖她的父親。父親終於被挖出來了,可父親已是血肉模糊了。柳金娜埋葬父親時,被楊雨田看到了。他以前從沒有見過柳金娜,只見過她的父親,他沒有想到那個俄國老頭還有這麽漂亮的一個女兒。喪父、賣身的淒楚,更增添了柳金娜的憂郁的美麗。楊雨田一看見柳金娜成熟的身子,便笑了,身體裏那股欲火,像油燈一樣被點燃。久已遺忘的房事樂趣,一幕幕又在他眼前重現。當楊雨田得知柳金娜已把自己賣給了窯子時,他便讓楊麽公花了二百兩銀子,趕在柳金娜接客前把她領回來。當他發現柳金娜仍是個處女,同時也發現自己沒有能力享受她的時候,他心裏就增添了那種仇恨。

這種仇恨暫時被悲傷代替了。早晨,管家楊麽公給他帶來的那條消息,讓他在悲傷中嗅到了一縷死亡的氣息。他知道,當了胡子的魯禿子就要來找他算賬了。他知道,魯禿子這次不會放過他。朱長青也不會及時地帶人來給他解圍了。兒子楊宗死了,朱長青不會再聽他的了。

晚上不知不覺地臨近了,黑暗像潮水一樣包圍了楊家大院。楊雨田像只臨死前的狐狸這嗅嗅那看看,他查看了幾次關牢的大門,仍不放心,叫過守夜的家丁,讓他們日夜巡邏,不得有半點閃失。守夜的家丁疑惑不解,不明白東家今天這是怎麽了,但還是爽快地答應了。楊雨田看著幾名守夜的家丁,扛著槍,踩著雪“吱吱嘎嘎”地走進黑夜裏,他才往回走。他知道,魯禿子要來,這些家丁不會比一條狗強多少,頂多放兩槍給他報個信。

那一晚,楊雨田破例沒有讓柳金娜來陪伴。他從箱子裏找出兒子楊宗送給他的那把短槍,看了又看,最後把子彈一顆顆地壓進槍膛,才放心地放到枕下。他卻無論如何睡不著,一閉上眼,不是楊宗血肉模糊的屍體,就是魯禿子那雙仇恨的雙眼。他一次次從驚悸中睜開雙眼,諦聽外面的動靜。他難靜下來,想起楊家大院已經危機四伏,不僅胡子魯禿子是他的心頭大患,而且朱長青也不會讓他過得安寧,朱長青向楊老彎下手便是證明。他知道,朱長青早就想咬一口他這塊肥肉了。他不懼怕朱長青的騷擾,恐懼的是魯禿子來要他的命。

在這夜深人靜的夜晚,想到了女兒秀。上次兒子楊宗回來,他便讓楊宗把秀帶到了奉天。他好久沒有想到女兒秀了,甚至在他得知張作霖大帥被日本人炸死,兒子楊宗也十有八九一同被炸死時,他也沒想到秀。秀在他心目中一點也不重要,她只是他的女兒,重要的是兒子楊宗,他指望著兒子耀祖光宗。他想起秀,甚至有些恨秀了,一切的禍根都是秀埋下的,包括他和魯禿子之間的仇恨、恩怨。迷迷糊糊中,不知什麽時候他睡著了。又重復了白天所做過的夢。這次他夢見院子裏停了兩口棺材,一口棺材裏躺著血肉模糊的楊宗,另一口棺材裏躺著他自己。他看見魯禿子手裏端著一個通紅炙熱的炭火盆向自己走來,後來那盆炭火兜頭朝自己倒過來,他大叫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