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抓丁

趙大刀一口氣走了許久,因離別而傷感的情緒才一點點地淡去。待有心思打量自己時,才發現仍穿著翠翠哥哥的衣服。翠翠哥沒他生得高大,衣服穿在他的身上明顯小了兩號,樣子很誇張,胳膊和腿明晃晃地露出一大截。翠翠把他身上的軍服洗了,也縫了,卻忘了讓他換上,這讓他有些遺憾;但很快又想到,這樣也許會更好。他明白,此時的自己是在敵人的後面。紅軍的主力在撤,敵人在追,而他自己又在追趕紅軍,自己穿著便裝,也許會安全一些。

有了幾日的休養,力氣已重新回到身上,再加上翠翠給他帶的幹糧,他心裏就有底了,腳步也堅定了許多。他知道,只要自己一直往前走,遲早有一天,他會追上主力部隊。

那幾天,黑夜、白天對他來說都是一樣的,困得睜不開眼皮了,就倚著樹,抱著刀睡上一會兒;醒了,立馬就往前趕。每往前邁一步,便覺得紅軍主力離自己又近了一些。

再往前走,事情就發生了變故,腳下的路也不再那麽陡峭了,林木也沒那麽密了。這時他還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走出了大山。

那是一個月朗星稀的晚上,有微風款款地吹拂在臉上。他聞到了一股熟悉的氣味,怔了半晌,才明白,這是人類的氣息。在山裏遊蕩了這些日子,久違的人氣,讓他的心臟快速地跳動起來,如擂響了一面鼓。

也正是人類的氣息,把他引到了敵人的陣地上。這裏是湖南的最後一座古鎮,再往前走就是貴州了。湘軍追到這裏就立住了腳,只要紅軍不在湖南停留,跑到別處去,那就是別人的事了。於是,湘軍便在湖南和貴州的交界處拉開了架勢設了陣地,一是防止紅軍殺個回馬槍,二是做出個勝利的姿態。趙大刀就是在這種情況下,稀裏糊塗地摸上了敵人的陣地。最初的一刻,他竟產生了錯覺,以為找到了紅軍的主力部隊。眼前的一切都是熟悉的,新土挖出的戰壕,遠處隱隱有馬嘶人喊,還有三兩處篝火在暗夜裏燃著。這一切,讓他糊裏糊塗地差點流下激動的淚水。

一聲高喝打斷了他的激動,那是兩個敵人的哨兵,從一塊石頭後端著槍冒出來,大聲喝道:口令!

他就僵在那裏,刀卻橫握在眼前,這是多年養成的習慣動作。在短暫的時間裏,他馬上意識到眼前的人並不是紅軍,而是敵人。渾身的每一個細胞瞬間就完成了兩種情緒的轉變,此刻,他又成了一個機敏的紅軍士兵。接著,一個餓虎撲食,手起刀落間,風卷殘雲。那兩個哨兵還沒有明白怎麽一回事時,便一命嗚呼了。

腥甜的血氣瞬時籠罩了他。這種熟悉的氣息讓他亢奮起來,身上的筋脈暴突著,手心冒汗,兩眼放光,這是一個士兵的最佳戰鬥狀態,就是前面有座山,也能一掌劈開。

小小的騷動還是驚動了大批的敵人,差不多一個排的湘軍,轉眼間便把他圍住了。子彈上膛聲、吆喝聲和刺刀挑動風的聲音,亮亮堂堂地向他圍湧過來。

借著夜色的掩護,他跳躍了幾步,隱到一棵樹後,面對敵強我弱,只能攻其不備。他向一個缺口殺去,撂倒一個,砍傷一個後,他伏在地面上滾動著。這是戰爭教給他的經驗,如果站立,無疑就成了敵人的活靶子。

槍聲響了,帶著火藥和風聲在他的身前身後嗖嗖地響著。一個聲音喊:抓活的,他就一個人。

敵人終於發現他是一個人時,膽子就大了,挺著刺刀,腳步鏗鏘地向他圍過來。槍聲引來了上百敵兵,黑乎乎地將他圍住,他舉起刀,一步步後退,包圍圈在一點點縮小。

圈外,嘚嘚的一陣馬蹄聲響,聲音由遠及近,最後停住了。有人報告道:團座,一個紅軍散兵闖進我們陣地。

長官模樣的人說:讓我看看。

有人就舉起了火把往裏照。他的刀此時橫在胸前,一腳為虛,另一腳實著,做出一副進可攻、退可守的架勢。趙大刀明白,自己想跑是不可能的了,只能殊死一戰,殺一個夠本,殺倆賺一個。這麽想過了,眼前的一切也就沒什麽了。他怒睜雙眼,脖子下的青盤突突地跳著。

團座的出現,激勵了幾個想邀功請賞的亡命徒,不由分說,那幾個人挺著槍刺過來。他們想三兩下把他戳老實了,領回幾塊現大洋。上來的三四個人,還沒看清趙大刀長得模樣,便腦袋落地,後面的一個兵傷了一條腿,喚聲爹啊娘的就滾了回去。

團座看在眼裏,吸了口氣。

一個下級軍官喊道:準備射擊,亂槍打死這個共匪!

團座喝了一聲:慢!捉活的,這人我有用。

領了團座的命令,兵們不敢開槍了。明晃晃的刺刀在火把映照下一閃一閃的,向趙大刀逼了過來。眼前無疑是絕路了,血腥的味道讓趙大刀熱血撞頭,他迸出渾身的氣力,大吼一聲:來吧,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