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血是熱的

師長的負傷,讓趙大刀懊惱不已,身為師部的警衛排長,卻沒有保護好師首長的安全,這是他最大的失職。

那幾日,他看著僅剩下十幾個人的警衛排愁眉苦臉。部隊撤出四平後,一直往南,到了一個叫小孤山的地方,才開始休整。

馬起義是被擔架擡到小孤山的,野戰醫院也是臨時搭建的。無非是幾頂四面漏風的帳篷,再號下幾間民房,傷員們就散住在老百姓的家裏養傷。那會兒的野戰醫院沒有固定的建制,幾個醫生、十幾個護士,醫療器械也極其簡陋。傷員太多,只能從各部隊抽調一些女同志幫助護理。

趙果也被抽調過來。她負責照顧馬師長。

經過幾天的休養,師長又活了過來,身上幾乎被紗布纏滿了。意識清晰的馬師長,一看見趙果,就安靜了許多,身上的傷口也沒有那麽疼了。在馬師長的眼裏,趙果就是一支最好的麻醉劑。他看著忙進忙出的趙果,就說:丫頭,別忙了,歇歇吧。

趙果正色地糾正說:別叫我丫頭,我叫趙果,是二十一師政治部的排級幹部。

馬師長就呵呵地笑。

一次,趙果照顧馬起義吃藥時,停在半空的手還沒有收回來,就被馬起義一把攥住了。趙果掙紮起來。她越用力,那只大手就鉗子似的攥得越緊。趙果的掙紮,讓馬起義的眉頭皺緊了。趙果不敢動了,她擔心馬起義的傷口。於是,自己的手就被那只大手給握住了。

馬起義完成這一握,似乎已經耗盡了所有氣力,他一邊喘著,一邊說:你這丫頭救了我,我這身體裏,還淌著你的血哩。

趙果望著馬起義不知說什麽,只是臉紅心跳地望著他。她也說不清,自從給馬起義輸了血後,就覺得他一下子與自己親近起來。她也想不清這一切到底是怎麽了?醫生在自己的身體裏抽了四百毫升的血,這是後來醫生告訴她的。血被抽出來時,她感到頭有些暈,身體輕飄飄的,就一頭撲在趙大刀的懷裏,睡著了。後來,醫生讓趙大刀去找紅糖,被喂下兩碗紅糖水後,她才醒過來,睜開眼睛的第一句話竟是:馬師長怎麽樣了?

在陜北馬家堡的時候,馬起義騎在馬上,言之鑿鑿地說出要娶她時,她被嚇壞了。她不希望自己還沒有革命,就被婚姻羈絆住手腳,好在馬起義只是說說而已,並沒有讓她太為難。隨著時間的推移,尤其是離開陜北後,她才意識到,馬起義率領的是一支出生入死的隊伍,而馬起義的指揮若定、生死不顧,更是讓她感慨不已。

四平攻堅戰打響的時候,聽著隆隆的炮聲,她恨不能拿起槍,一同與隊伍沖上去。後來,聽說馬起義率領隊伍殺進城裏,她的一顆心仿佛跳出了喉嚨口。她期待著奇跡的出現,等到的竟是重傷的馬起義。聽到醫生說馬起義需要輸血時,她毫不猶豫地伸出了胳膊。當自己的鮮血一點點地被抽出時,她有些幸福,甚至是自豪,雖然沒有在戰場上英勇犧牲,但此刻,通過這種方式,自己終於可以為革命獻出鮮血了。

自己的血液在流進馬起義的身體時,也似乎有一粒種子栽到了他的身體裏,在那裏生根、發芽,最後竟開出奇異的花朵。一時間,趙果充滿了浪漫的想象。當她看著馬起義從死亡線上又回來時,心裏充滿了莫名的激動。

馬起義握著她的手,發狠地說:丫頭,我這條命是你給的,啥時候想要,你就拿去。

在馬起義看來平常、簡單的一句話,卻讓趙果的心裏猶如一枚重磅炸彈,轟然一響。她的心一陣亂跳,臉發燒,望著馬起義的目光竟有些迷離和恍惚。

馬起義還說:丫頭,我早就看上你了。咱們是革命隊伍,我不強求你,啥時候你點頭了,我馬起義就啥時候娶你。

馬起義握緊她的手,終於松開了。但她沒有馬上抽回自己的手,就讓它濕漉漉地躺在那裏。二十三歲的趙果沒有經歷過愛情,對愛情曾有過無數次的幻想和期待,但那一切都是抽象的;而眼前的馬起義是具體的,對感情的表達也是無遮無攔的,她此時如同弱不禁風的堤壩,在馬起義洶湧澎湃的巨浪面前,有些招架不住了。

也就是從那天開始,馬起義和趙果的感情發生了奇妙的變化。許多年以後,趙果回憶起當年的往事,仍面孔發熱,仿佛又回到了青春時代。她一時沒有弄懂,自己怎麽就稀裏糊塗地答應了馬起義。是崇敬,還是愛情?抑或是馬起義純粹的革命精神打動了她?然而,在那個特殊年代裏,趙果水道渠成地愛上了馬起義。身為知識分子的趙果喜歡假設,但她假設來假設去,也沒有找到一條明確的答案。最後,她只能歸結為命運了。這一切都是命運,是命運讓她走上了一條革命的道路,她最後只能死心塌地、堅貞不渝地愛上了革命。這麽想過了,她突然徹悟,那一刻,她是把馬起義當成了革命的化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