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陣地

趙大刀入朝不久,就收到了李靜的來信。這封信從日期上看,輾轉了一個多月後,才到達他的手中。李靜在信中告訴他,孩子已經生了,是男孩,名字就叫大軍。李靜在信中還說:自己無緣歸隊了,希望趙大刀代她多打勝仗,多殺敵人。

這封信是小李連長讀的,小李連長還沒有結婚,讀信時仿佛是在讀自己妻子的來信,臉紅紅的,聲音低得像蚊子叫,遇到關鍵的地方,趙大刀就讓小李連長讀了兩遍才算聽清。這時候,他們已經進入了陣地。由於第一次戰役時志願軍剛入朝,打了敵人一個措手不及,將敵人的陣線推回去了一百多公裏。此時的敵人調整了戰術,和志願軍打起了陣地戰,每寸土地都要經過反復的爭奪。

趙大刀把信從小李連長手裏奪過來,仔細地折好後,激動地在陣地上翻了一個跟頭。妻子的來信讓人振奮,從時間上推算,兒子已經滿月了。二十年後,兒子也是一名響當當的戰士了。想到自己後繼有人,一腔的熱血就呼呼地在身上湧動著,他在心裏說趙大刀有兒子了,有兒子了——

趙大刀在心裏一遍遍地呼喊著。兒子讓他渾身充滿了高昂的鬥志,甚至對於眼前的生死,似乎也無所謂了。面對著敵人一輪又一輪的進攻,他咬著牙在心裏吼著:來吧,狗娘養的,今天我趙大刀犧牲在這兒了,二十年後還有人替老子扛槍打仗。

陣地的爭奪戰達到了白熱化,一個連的弟兄都鋪開在陣地上,沒有預備隊,面對著數倍於己的敵人,看來只能硬拼了。好在彈藥是充足的,裝備和解放戰爭時相比也有了明顯改善,一個連隊配備了四挺機槍,還好有炮兵的及時支援,炮火一次次覆蓋了陣地前沿蜂擁而至的敵群。

即便這樣,陣地仍反復易手。白天陣地被敵人奪去了,他們就撤到山溝裏,蟄伏在草叢中。夜晚來臨時,在炮火的掩護下,再重新奪回陣地。趙大刀是一排長,一個連隊的第一排是這個連隊的骨幹人馬,他一馬當先,手裏的大刀又派上了用場。

一個沖鋒上去,和敵人展開了近距離的肉搏戰,手榴彈派不上用場,射擊又太費時,就只有大刀好使了。閃電般地劈下去,一個敵人倒下了,大刀收回時,往外一抹,又一個敵人的頭落了地。趙大刀左沖右突,嘴裏嗷叫著:狗日的,來吧,趙大刀不怕你們!

幾個回合下來,一排的人就所剩無幾了,先是小李連長犧牲了,接著指導員也倒下了。副連長就接替連長指揮,最後副連長也犧牲了。當趙大刀接替指揮部隊時,陣地上只剩下十三個人了,且大多數人都掛了彩。這仗已經打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

趙大刀左手握刀,右手拿槍地檢查了陣地,然後命令處於射擊位置的士兵把子彈擺好,手榴彈放在手邊。此時的陣地早已被濃重的硝煙層層地籠罩了,恍惚中,趙大刀猛地想起了湘江那場阻擊戰。十幾年過去了,可眼下這場戰鬥似乎就是那一仗的翻版,有一會兒,他竟不知自己身在何處。

敵人在進行調整,蓄意發動一場更大規模的進攻。在這個間隙裏,趙大刀倚在戰壕旁,眯了眼,想打個盹兒,手卻碰到了自己的胸,胸兜裏的那封信讓他的心熱了。想起妻兒,他的身子就有些軟,信已經寫過了,就在打仗那會兒,仍是小李連長代筆。信是這麽回的:李靜、大軍,你們好。我在朝鮮已和敵人開仗了,這次是和美國鬼子打仗。你在國內要安心帶孩子,別忘了,大軍是革命的種子,二十年後他就是革命戰士了。這次我回到部隊,生是部隊的人,死是部隊的鬼,再也不離開她了……

趙大刀的信言之鑿鑿,鏗鏘有力,他甚至是把這封信當做遺書來寫的。陣地上的許多戰士,每次給家裏寫信時,也都是把它當成了最後的一封信,字裏行間就有了遺書的味道。信寫好了,由通信員冒著敵人紛飛的彈雨送到後方,再輾轉送到國內的親人手中。

短暫的平靜之後,敵人的進攻又開始了。趙大刀以代理連長的身份命令步話員與炮兵聯絡,要求狠狠地打!

分管聯絡後方的戰士,通過步話機大喊:李莊李莊,我是辛集,敵人進攻,請求炮火支援。

幾分鐘後,後方的炮火劈頭蓋臉地落在陣地前方的開闊地,敵人的隊伍轟的就散了。仗已經打了三天了,敵人很快就摸清了我軍炮火的規律,他們一面調集火力襲擊我炮兵陣地,一面調兵圍攻陣地。後方的炮兵陣地經過敵人猛烈的打擊,炮火的威力已大不如前,陣地前的炮火漸顯稀落。

敵人一窩蜂似的很快沖到了陣地前,陣地上的槍炮就響了。在火力的掩護下,敵人一點點地接近了陣地。陣地上只剩下七八個士兵了,趙大刀知道最後的時刻到了,但陣地無論如何是不能再丟了。丟了陣地,憑著他們現在的七八個人,就是有炮火支援也奪不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