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七

石寶鎮“五香茶”吊腳樓的一間雅間裏,化裝成普通商人的中共石柱縣縣委書記譚仁騏和他的弟弟、縣委副書記譚仁駒對面而坐,眺望著窗外江面上船來船往、潮漲潮落。

“國民黨能在這裏抓到那個日本女特務,看來也並不是那麽昏庸無能嘛。”譚仁騏吹了吹面前茶杯上的水汽,感嘆道,“不知道為什麽,上級硬是不允許我們往忠縣境內發展地下組織,連打入塗井鹽廠的地下黨員們也被要求暫時靜默了。難道他們真是顧慮忠縣境內的國民黨厲害,不願讓我們冒險?”

“徐旺回來匯報過,說那個鹽廠黨分部書記黎天成很注重提高工人們的生活待遇,思想比較開明,作風也比較平易,我們的地下黨員在那裏實在難以開展工作。”譚仁駒冷然笑道,“國民黨內部竟有這樣的好官,我們可真是沒想到。”

譚仁騏將杯中的香茶仰天飲盡,長嘆一聲:“是啊!你看我們石柱縣的國民黨黨部書記長席占奎,那可真是‘席刮皮’,只恨不得把石柱縣群眾的口袋搜刮一空!”

譚仁駒雙眉一起,冷聲一笑:“他還能猖狂多久?我們今後自然是要慢慢收拾他的。但眼下,川東特委壓給我們的籌鹽任務未免太重了。”

“仁駒,你可不能發怨言—再艱巨的任務,我們也只能咬緊牙關完成!”譚仁騏肅色而言,“稍後徐旺來了,一切都將迎刃而解。我們準備周全後就出發。”

原來,中共川東特委近期給了石柱縣委很大的壓力:及時籌措食鹽送入陜北應急。譚仁騏、譚仁駒天天在西沱、石寶兩地搜買私鹽,但一直所獲甚少。正在艱難關頭,中共地下黨員、塗井鹽廠工人徐旺來找到他倆,報告石寶鎮突然出現了一個名叫古山濤的私鹽老板,正急於出售他囤積的兩百袋精鹽。徐旺也細細問過他了,他自稱是在長沙市的棉布生意出現了嚴重虧損,急需將他先前囤積的私鹽轉化成現金去填補債洞。

譚仁騏、譚仁駒有些懷疑,並對古山濤進行了一番調查,但並未從他身上發現異常狀況。加上任務迫切,求鹽心急,今天譚氏兄弟只得冒險賭上一把,決定以重金買下那兩百袋私鹽,同時還召集了八個“地下行動隊”的隊員隨行以應意外之變。

不一會兒,徐旺便趕來了“五香茶”吊腳樓,大家一齊上了卡車。譚仁駒一坐定就先行言明:“今天如果咱們能‘一手交錢,一手交貨’順利完成買賣,這自然是最好。倘若他們搞什麽‘幺蛾子’,咱們直接把它劫了也行—反正他古老板囤積的是非法的私鹽,劫了他,他們也無處去說。”

譚仁騏終是放心不下,又問徐旺:“旺仔,你真的察看過了?古山濤那裏真有這麽多的私鹽?他怎麽這樣‘手眼通天’,比塗井鄉鐘家、朱家的老板都還厲害!”

徐旺摸著腦勺答道:“仁騏書記,你也調查過了—這個古山濤確實是活躍在川東一帶的販鹽老板。他是有那麽多私鹽,我也去了他的庫房察看過,這是真的。而且,那些鹽巴的質量還真行。但他怎麽會搞到這麽多精鹽,我也不清楚。”

“管他是從哪裏搞來的鹽巴,我們上級不正十分缺鹽嗎?哪怕他這鹽是從別人那裏偷來搶來的,我們也只有要下了!”譚仁駒一向粗豪得很,“誰叫我們屙不出鹽、吐不出鹽、生不出鹽?”

車廂裏的人都笑了起來。

譚仁騏笑過之後,定了調子:“稍後大家備好火力,到現場隨機應變,也莫遭了他們的‘黑吃黑’。”

沒多久,卡車開到了石寶鎮山羊灣小碼頭旁停下。譚氏兄弟和徐旺看到那座小倉庫門前,古山濤帶著七八個挑工在等候著了。他們的身後,是堆積成小丘般的兩百袋精鹽。

“乖乖!他真有這麽多鹽!”譚仁駒吐了吐舌頭,指揮著八個“地下行動隊”隊員從車廂裏跳下去驗貨、收貨。

古山濤滿臉堆笑地直迎上來。他是韋定坤專門從巫山縣調來的一個軍統局地下活動員,多年來一直以鹽販子身份行走在川東一帶。這一次,他終於如韋定坤所謀劃的那樣,用兩百袋精鹽“釣”到了譚仁騏兄弟這兩條“大魚”。一想到自己很快就會“立大功受重賞”了,古山濤的嘴巴都笑得合不攏了。

然而,他萬萬沒想到,在韋定坤的全盤計劃裏,他只是一枚棋子,而任何棋子,隨時都是會被執棋人拿來出賣的。

果然,古山濤剛一走到譚仁騏兄弟面前,還沒來得及交接完畢,四周便乍然響起了“噼噼啪啪”的槍聲!同時,胥才榮那破鑼似的嗓音震人耳膜地傳了過來:“都不許動!你們被包圍了,快投降吧!”

“嗖嗖嗖”一發發子彈似蝗蟲般密集射來,在地面上打起了朵朵煙塵—譚仁騏錯愕之際,見古山濤向自己舉起了手槍立刻反應過來,掌中飛刀一甩而出,正中古山濤的咽喉!然後,他雷霆般大喝一聲:“打!給我打!”朝著胥才榮喊話的方向橫擲出去兩枚手榴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