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四

劉國範慢慢取下自己的白布口罩,終於露出了真面目來:消瘦的面龐,高峭的顴骨,彎鉤的下頜,淺短的胡須,雙眸半清半濁,眼皮似睜似閉,一看便是嚴謹的個性。

雅間裏坐在他對面的韋定坤頗有興致地看著他:“劉副科長,久仰久仰。今日一睹尊容,實在是風采不俗啊!”

劉國範現在的正式身份是軍統局任命的萬縣站情報科副科長,算是韋定坤這個副站長的下級了。但他同時又是戴笠親口指定的“反共防共督導員”,而且是“飛狐計劃”成員組的骨幹,所以他又是有底氣可以平視韋定坤的。聽了韋定坤那句不鹹不淡的開場白,他有些冷硬地說道:“韋副站長,此番我來到忠縣,是以‘反共防共督導員’的身份來的,請你稱呼我為‘劉督導員’。”

韋定坤沒想到他這個人居然在他面前如此耍臉,不禁暗暗驚愕了一下,臉上卻賠笑道:“好的,好的。劉督導員只要能夠為黨國消除異黨之隱患,我們稱呼你為劉老爺、劉老爹、劉祖宗都是可以的。”

“你這話又說得太過了。假如國民政府能將社會所有不公平之現象盡皆消除,又何來異黨之隱患?”劉國範幽然講道,“這才是真正的治本,其余之事皆是治標。”

“劉督導員真不愧是共黨那邊過來的宣傳奇才,一開口便頭頭是道。”韋定坤略一擺手,止住了他繼續說下去,“也不去說這些高談闊論了。你為何剛到石寶鎮就選了這家宋氏大酒樓來‘用膳’呢?”

“這家酒樓的大菜不怎樣,但他們的雞雜面味道還很不錯。我從前到石寶鎮這邊和譚仁騏他們接頭時,經常吃的就是這裏的雞雜面。”劉國範眯了雙眼低低說道。

韋定坤立刻吩咐身邊的侍衛隊員下去:“讓店裏快煮一碗雞雜面上來。”

“謝謝。”劉國範從窗戶眺望而出,遠遠瞧見玉印山頂上那座崇聖寺,微一思忖,仿佛隨口而道,“為了感謝韋副站長你的款待之情,我告訴你一個情況:那個和尚廟你們應該注意了。它是中共川東特委在長江沿岸的一個秘密交通站。有好幾次川東共黨骨幹分子大會就是在那裏召開的。”

韋定坤頷首而道:“你這麽一說,倒坐實了我們先前對這裏的懷疑。我們曾經有一個特別行動隊的得力隊員在崇聖寺附近失蹤了。所以,我們對崇聖寺也很懷疑,並埋設了眼線,但一直再沒發現任何異樣。我想,現在他們應該是早已一哄而散,哪裏還會等我們上門去抓?”

“也有這種可能。劉某投向黨國後,共黨組織內所有被劉某知道過及聯系過的人物和交通站應該都轉移了。”劉國範深深長嘆,“共黨對各地的滲透和反應是很厲害的。這一次我奉命來參與實施‘飛狐計劃’,只怕也早已泄密了。”

“劉督導員請放心。”韋定坤很鄭重地表態道,“我們會絕對保護好你的安全。”

說話間,侍衛隊員將一碗熱氣騰騰的雞雜面端了上來,“韋副站長、劉督導員,我們已經把碗裏的面條檢查過了,沒有毒物。”

劉國範卻沒理他,自顧自從隨身皮包裏拿出一根銀針,往碗中面條深深插入,半分鐘後取出來,針身上依然是銀亮如初。他這才微笑了一下。

韋定坤只是看著,並不多話。

這時,侍衛隊員又端了一碗清湯過來:“這是下面湯,解辣解鹹的,也檢查過了,沒有毒。”

劉國範又把銀針伸進清湯裏測試了一下,果然沒毒。

韋定坤仍是很耐心地等著,一言不發。

劉國範還沒罷休,拿出一張短巾來,在面碗的碗口沿上抹了一圈,然後再用短巾抹碗的那部分擦了一下銀針。針身到此時還是銀亮亮的。

劉國範又把短巾抹向了湯碗的碗沿。

韋定坤這時再也忍不下去了,咳嗽了一聲。

劉國範依然我行我素,再用短巾抹過湯碗碗邊的那一部分擦在銀針之上:這一次,銀針的亮色暗淡了下來,漸漸變得烏黑。

侍衛隊員失聲驚道:“有毒!有毒!”

劉國範朝韋定坤深深一笑:“你瞧,他們手段真是無孔不入啊!”

韋定坤一拍桌子:“去把廚房裏的人都抓起來!”

門外的侍衛隊員同時急聲報道:“韋副站長,剛才宋老板上來報告:他們廚房裏一個臨時招來幫忙的石柱縣夥計突然從後門逃跑了。”

韋定坤嘆了口氣,一時竟沒答話。

劉國範冷然而語:“雖然可能是譚仁騏手下的人幹的,但宋氏大酒樓也不能輕易放過。可以把這個酒樓完全查封了,把老板和夥計都抓回去關了。”

“算了,算了。”韋定坤長嘆一聲,“劉督導員你有所不知,這宋氏大酒樓背後站著兩個大人物,都是我們不好招惹的呀!把這個酒樓搞得猛了,對你前來忠縣執行‘飛狐計劃’有些影響。我們暫時先忍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