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藥筒

技術的進步能帶來更高的效率,白元潔說不出這句話,但他懂這個道理。

長兜鐮刀與稻床不是什麽技術含量高的物件,甚至稻床不過是四方木盒上面幾根木棍再加三面高出的木頭罩子罷了,但這能為軍戶在收割稻谷時帶來巨大的效率卻不容置疑。

用長鐮刀收割稻谷,只要鐮刀足夠鋒利,數息之間便能將縱橫五步之間所有稻谷收入囊中,不需要彎腰一捧一捧拾起稻谷,只需要放在驢車上運回去就夠了;而稻床則讓衛所婦人們更快把一捧一捧的稻穗打下來,堆進倉庫她們有整個漫長冬季可以用來把稻谷變成大米。

受雇於白氏的匠人擁有更高的效率,僅僅用了半日便在短鐮刀的基礎上做出十幾根安置鐮刀的長木杆,接著不過一日,在白元潔發動馬匹、牛驢車的條件下,衛所上百人輕輕松松把屬於百戶所的軍田全部收割完畢,五成收成被大車運送向清遠衛指揮使在城中的倉庫,二成留下來繳納軍田的田稅,剩下兩成則是百戶所所有軍官接下來兩個月的俸祿,最後一成……留給軍戶享受豐收。

除了指揮使和那些享有許多軍田的千戶們,尋常軍戶是根本不在乎什麽倭寇入侵之類事情的,倭寇來了也不過是跑罷了,反正那些光頭光腳的倭寇不可能把墻磚搬走,而他們所擁有的大多只有土墻罷了。

總之,又是貧窮的一年冬天!

不過對關家父子而言,他們仿佛嗅到不再貧窮的氣味。

安遠驛站,陳沐擺弄著手心幾顆鉛丸,擡頭對一旁的關元固問道:“就是說,如果我需要你幫忙,派人去清遠衛,付工錢與料錢,你就可以為我做東西;如果我要雇你們,每年付銀七兩,你們三個就只為陳某做工,白百戶還說,陳某能一次付一年的銀錢,沒錯吧?”

關家父子三人一月工錢五百通寶,一年合銀約六兩,再加上繳納官府的一兩七錢,應為七兩七錢。但實際上因通寶的年份、成色不同,實際只需五兩五、六錢的銀子就能兌換六千枚通寶。這年頭糧食、通寶、銀子都是通貨,一個比一個硬。

做鐮刀與稻床時陳沐看過,關家父子三人手藝不錯,老人家一輩子和鐵工、木工打交道,甚至因為是軍匠上房砌瓦下量地方都有涉獵,家傳的手藝算是大匠了;兩個兒子如今都年近四旬,取名一個敬鐵工祖師爺李耳、一個敬木工祖師爺魯班,寄托著關元固的厚望,盡管名頭不過幼匠,實際手藝熟練至少在陳沐看來足夠稱之為合格匠人。

在百戶所白元潔出鐵料錢的情況下,打出的鐮刀寒光閃閃,工錢便宜。五百枚通寶雇傭三個人?這在陳沐看來很值得。

關元固聽著年輕小旗隨意說出七兩現銀時眼睛都冒光,在衛所做事一輩子,他還沒見過這麽財大氣粗的小旗官,實際上在此之前他所領到衛所最多的酬勞也不過兩石糙米——那時候他還很年輕,一個月獨自打制並鉆好一根鳥銃,鳥銃的主人是白百戶,現在白百戶的父親。

生為軍匠,除非輪班進京,否則一生不得出衛所,而他受制於衛所,替工的銀錢始終都由衛所繳納,直至今日他都未曾伸手摸過銀子的模樣。

但老匠人的風骨還在,老人沉沉點頭道:“回小旗,絲毫不差。”

“七兩,陳某有,但不能都給你。”陳沐從驛卒柯澤兒手中接過端來的溫水,點頭道謝,隨後對關元固伸出三根指頭說道:“我只能給你三兩,余下的四兩要等五個月後給你。並且……”

陳沐放下水碗,輕輕叩在桌上,道:“只要陳某不死、只要陳某還付得起你父子三人的錢,你們便是我陳家匠,如何?”

陳家匠?這年月人們只聽過楊家將,可沒聽過陳家匠,不過關元固還是能聽懂陳沐言語中的意思。與陳沐所想象的反應恰恰相反,關元固僅僅思慮片刻便點頭應下,笑道:“理應如此,老兒做了一輩子軍匠,既受小旗傭工,又怎能不做陳家匠呢?”

無非是家兵、家丁而已,這事在老軍匠眼裏還真算不得什麽大事。何況陳沐雖然是個小旗,但在他身上,關元固看到與其他軍戶、小旗不同的地方,不僅僅是他與百戶交好、又富有銀錢,而是——這位陳小旗重視匠人!

見陳沐說完話,一旁侍立的驛卒柯澤兒便走上前問道:“軍爺,用飯?”

“柯澤兒你可是有事要問陳某?”陳沐地臉上露出狐疑,這驛卒今日有些反常啊!卻見柯澤兒連忙笑著擺手搖頭,陳沐這才擺手道:“不必這麽客氣,稍後我叫人去端飯來便是,你是驛卒,忙驛站裏的事情就是,陳某又不是客人,只是在此當值罷了。”

等柯澤兒訕笑著走了,陳沐越想越不對勁,這好端端的,驛卒他們管食管睡便已仁至義盡,這麽客氣生分做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