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烽火

“沒看錯?”

殘陽如血,暮靄裏陳沐極力向西南海面眺望,只能看見遠方低垂的雲與墨色的海。

信炮炸響,千戶衙門快馬奔走各百戶所,道旁屋舍中旗軍扣著鐵帽抓著鳥銃奔出門來,抱著孩子的婆娘緊跟出門,喚住丈夫遞出孩子,張張口卻說不出話,耳邊傳來小旗聲嘶力竭的叫喊,農婦慌張望了愛人的臉,奪過孩子跑進屋裏。

香山的夜為此起彼伏的角聲響徹,夾雜門後農婦壓低嗚咽的哭。

“卑職哪兒敢看錯啊!千真萬確,在濠鏡西邊的炮台上,能看見廣海衛那邊冒起好高的黑煙,滾滾的像火燒!”

陳沐的臉非常僵硬,緊緊抿著嘴唇眉頭跟著鎖起來,天色已暗,濠鏡炮台上的守軍看見烽火是將近一個時辰之前的事,現在各處都未傳來消息,他該怎麽辦?

守禦千戶所的職責是不能擅自救援,難道他就能眼睜睜看著等著上百裏外的友軍遇襲,自己卻無動於衷?

兵荒馬亂,香山千戶所誰都沒經歷過遠處傳警,最有經驗的反倒是從清城過來的陳、白、張三人,但他們的經驗是作為百戶作為總旗的經驗,並不懂如何掌控全局。

各個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

“派騎兵,騎兵,騎上馬越境去新會,去新寧,去問!”

陳沐披掛好了甲胄立在千戶衙門前沉著臉,半晌擡手指天環視一圈對鄧子龍孫敖道:“九個百戶所,輪換執防,每個百戶職守四個時辰,我們仨輪換職守,先由孫千戶率領,四個時辰後鄧千戶去,八個時辰後由陳某接崗。”

“執勤的打起精神,大敵當前,一不留神都得掉了腦袋。輪崗的去睡,派人盯著時辰——白兄。”

陳沐對麾下旗官下令時自是斬釘截鐵,但說對一旁白元潔說話就要拱手商量了,道:“我覺得咱得有一支隨時能拉上戰場打仗的旗軍,清城的兄弟好好歇息,一旦預警,能拿著兵器結陣禦敵就行,這麽安排,二位兄長以為何如?”

張永壽笑呵呵地向前一步正待說什麽,卻被搶先上前的白元潔打斷,抱拳道:“客隨主便,清城協防香山,自以陳千戶號令為主,在下領命。清城千戶所旗軍,紮營休整!”

白元潔張永壽平日裏和陳沐相處從不稱官職,都是二郎長二郎短地稱呼,但此時屬軍議白元潔顯然不想落下老下屬的威望,下令後再度抱拳便拉著張永壽離去。

陳沐硬是愣了一會才反應過來白元潔的意思,轉頭向身後旗軍下令道:“把炮推出來配上騾馬,別管是倭寇還是海寇,敢來就轟他。”

未知的敵人最可怕,這小半年先在濠鏡擊潰番夷水手,又在香山練兵備寇,麾下旗軍稱得上兵精糧足,連小炮都裝備上了,讓陳沐膨脹得認為自己手握這支兵馬足以做好準備應對任何敵人。

廣海衛的烽火讓他在心裏敲響大鐘,並非如此。

他打過攻堅戰,打過防守戰,攻山踹營、據江守賊,他懂。

但不是每個敵人都像濠鏡的番蠻子舞刀躍跳地就朝他列好的陣線沖過來,更多的是他沒試過的陣仗。

他不是沒想過直接在不接到命令的情況下率軍越境馳援廣海衛,就依照他現在這股子兩廣總督座下大將的心態,有機會說什麽也要過去幹一場。

問題是他沒這能力,就一個夜戰、行軍中的遭遇戰就能卡住他,輸了真能不承擔兵敗的罪責?

過得太舒服,兵力財力地位統統吹氣球一樣鼓起來,有點得意忘形。

陳沐搖搖頭,這種心態不好。

張翰位高權重,是他的越級上司,攙著濠鏡的關竅才有了直接指揮他的機會,張翰真能拿他當親信大將,擅自越境而愛才之心大起?

不可能。

他陳某人充其量就是個總督門下的沐恩晚生,說幾句話賣命辦事得力的關系,親待是因為他沒錯過,同樣有才能比他更有權勢的人能錯三次錯四次,他一次都不能錯。

他看不上那些同為衛官的人還知道遇敵燃烽火敵台呢,他會嗎?

陳爺就知道打。

“還是要如履薄冰才是。”

放出快馬的不止他一個人,有些人的馬跑得比他快的多,總督府的騎從軍情緊急,沿途自各個驛站換馬不換人,連夜探明廣海衛的消息,次日一早派來的騎手帶著來自總督衙門的飛報。

“倭寇圍廣海衛城,劫掠城下,調派香山衛前去平賊。”

天已大亮,總督府的信令一發,陳沐自是沒什麽說的,留下昨夜職守的孫敖部三個百戶所留守千戶所,下令整軍備戰。

大軍未動,昨夜前去越境取信的旗軍便踏馬而還,整夜未曾合眼奔波不停的騎手幾乎要累的背過氣兒去,對陳沐訴說著相同的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