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陳宅

張居正在書信裏詳寫著就他所知宣府兵事之關竅、及朝廷所能給予之幫助,就像他寫給九邊諸鎮總兵的書信一樣,言辭多有尊敬,並未因陳沐的年輕而稍有看低。

這種把戲過去也是陳沐之慣用,當他的地位比別人高時,只要能把待遇端平乃至稍有親待,就會讓人對他產生非凡的尊敬。

但不同的是張居正更加老練,言辭謙卑而親待使人如沐春風,但最終讀下來是什麽感受呢?

是他這個人非常不好相處。

在陳沐想來,這是其刻意在書信中營造出的感受。

這封信裏最有意思的只有一點,張居正在問南洋衛的事,問他戰船、問他海防、以及問他海外諸國歲入之事。

他是問對人了,這三件事,俞龍戚虎譚幹城最多懂兩件,而且不如他從造船裝炮海防劃分這些懂得細致,而這第三件事,全天下都沒人懂的比他多!

張居正來信後的第五日,陳沐派騎手在宣府城外上馬,細心裝好貼身信件奔馬東走,帶急報令旗通沿途驛站關卡前往京中閣臣府邸送信。

這五日裏,陳沐也與董氏兄弟互相交流了關於昌平精校版旗軍操練手冊的觀點,稍作修改,自宣府刊印萬余冊,其中最多的就是小旗本,指揮使本僅印百冊。

在宣府這個地方十幾個衛有上百個指揮使,也不好說是冗官嚴重還是減員厲害。畢竟九邊指揮使是高危行業,可能今年還在明年就死了,總要有人接替。

與宣府嘗試走上陳沐心中正軌的同時,在遙遠的廣東,南洋衛代指揮使憂心忡忡地派人帶著隨身信件上馬,前往昌平。他感受到山雨欲來的氣氛,盡管他不知道那是什麽人,但南洋衛這兩日出了大問題。

那些帶著南腔北調風塵仆仆的身影通過各種手段得到在濠鏡登船的資格,他們有老有少來自各行各業,有商有醫有匠有兵,有折扇青衫的貴公子也有衣衫襤褸的逃難者,甚至還有遮蔽發髻的倭寇,不約而同在此時抵達濠鏡。

他們的目的地也多種多樣,馬六甲、滿刺加、柔佛、霹靂州、舊港,當然也有人選擇留在濠鏡。

這種事突然發生令白元潔感到不安,他甚至猜想陳沐是不是在北方通虜了,才導致濠鏡突然產生微妙的變化——這不是無稽之談,陳沐的膽子很大,白元潔一直都知道。

最重要的是來自右都督俞大猷的命令,讓南洋衛對目下濠鏡的變化聽之任之,不要橫加幹涉。

白元潔的心才算放下去,雖然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至少看起來不是沖著陳沐、不是沖著他們來的。

看騎手漸行漸遠,白元潔有些懊惱地擺擺手,對左右下令道:“跟付千戶說,把衛所裏逮的那十幾個笨蛋放了,別直接放。”

“先揍一頓再審,別管能不能審出個屁,都得放。”

代指揮使老白的眼神裏透著睿智,幽幽道:“這可能是你們這輩子唯一一次揍他們的機會,不容錯過。”

左右旗官不懂指揮使是什麽意思,白元潔也沒多說,只是後來召集五所正副千戶時專門給他們提個醒,讓他們千萬別犯錯。

後來的幾日夜裏,白元潔時常坐在衛港屬於陳沐的宅子裏點燈看著墻上掛的那幅海賊也好、海商也罷、又或者說是合興盛帶回來的海圖,他覺得陳沐會喜歡這處宅子的陳設。

衛港有白元潔的家,白氏宅在一墻之隔外,而這裏是衛港正中間,這不太像一處明朝誥命高官的宅邸,更像是宅邸與指揮部兩兩相合,他知道陳沐不需要宅子,以前在香山這家夥就只在千戶宅睡覺,吃喝拉撒都在外邊的千戶衙門。

寬敞的院子正廳裏中間地板挖出三丈見方、一尺深的沙盤,兩側擺著二十六張座椅,都是精挑細選的好料與上好木工材制,椅子後面對稱立著明將軍甲、倭寇將甲、西番將甲作為陳列裝飾。

有甲必有兵,雖然沒有瓷器架,但有兩套兵器架,左陳明戰劍、倭長刀、西洋刺劍;右陳火繩鳥銃、弓弦鳥銃、燧石鳥銃、刺刀重銃。

堂上主座後面普遍用來放文人墨寶或先祖畫像的墻壁,白元潔想了又想也沒想到陳沐有啥能掛在墻上的祖宗,幹脆找畫師循著屯門生祠各種木雕二次創作畫了幅陳將軍相掛在上頭,畫得太威武有點失真,老白不好意思看,幹脆又讓人把海圖弄來卷在房梁上。

平時都拿海圖擋著。

對了,為了顧及陳沐的虛榮心,白元潔還弄了個大書架,把家裏沒人看的書鼓搗過來,算是送給陳沐了。

這處宅子,白元潔只花了二兩就從廣州府把地契過到陳沐名下,但家裏的擺設家具花了三千多兩。不過這沒關系,這些銀子老白都沒花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