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銀山

矮人登陸了!

在馬尼拉灣,遠渡重洋遭受暴雨後筋疲力盡艱難抵達的武士們由戴著陣笠的足輕相互攙扶,相互倚靠在港口木箱左右。

有些衣甲簡陋,甚至幹脆單穿腹當的禿頭腰刀者看向港灣停靠巨大戰船露出喜悅,但更多衣著合適用料精美甚至勉強能稱得上華貴的著鎧者則滿是警惕地看向周圍端著鳥銃或持長矛看押他們的明國衛軍。

粗略望去三四百人,至少十個身份高於旁人,或許就是日本的武士階層;上百個算得上老相識,一看就是倭寇或者說海賊,其余的大部分都穿著簡陋腹當甲頭戴陣笠,有些人甚至連像樣的甲衣都沒有,看向周圍的目光也透著畏懼,應當是農民足輕。

除了這些一眼就能看出來的日本人,還有四五十個漢人,雖然同樣穿日式甲胄,拿日式兵器,但人身上氣質不同,尤其開口時滿腔老廣,一聽就是同鄉,這會已經跟旗軍攀親戚開始叫飯吃了。

這幫日本來的殘兵敗卒,是陳沐舊部齊正晏帶來的。

“一走三年,帶我的商隊去日本,商隊回來你沒了,我還以為你是死在日本了。”

南洋衙門,陳沐端坐上首,看著褪下具足穿單衣跪坐的齊正晏,擡手指向外面道:“現在你領三四百人過來,說在日本打了敗仗,要回陳某這討口飯吃,總得說說,是為什麽吧?這幾年又是怎麽回事。”

齊正晏當年走失在日本,對陳沐來說是沒頭沒尾,現在回來,也是迷迷糊糊,這中間的時日他沒收到一點消息。

陳沐能看出來,這幾年,在這個舊部身上發生了許多變化。

齊正晏跪伏到地,正要了道歉,卻被陳沐揮手制止道:“別說那些沒用的,你是我的旗丁,當年留你性命,你給我賣命三年,雖是不告而別,也沒影響在長崎的生意,主賓一場,多余的話不必說——就說你這些年在日本做了些什麽。”

齊正晏無關輕重,陳沐的話是說給在座其他幕僚、部下聽的。

要是以後他不得人心,誰要離開他,可自決去留,前提是不壞他的事,日後也好相見。

“是。”

齊正晏點頭,再仰起頭來面色還是有幾分尷尬,道:“隆慶二年,我奉主公之命率船隊去往長崎,於當地易賣貨物,屬下依靠葡夷教士,收到大阪物價低廉的消息,船隊回還後留下人手隨葡夷前往大阪界港靠日本商賈買入貨物,來往長崎,為船隊供貨。”

“日本國內不太平,就雇傭一些人手保護商貨,後來又遇到日本助,他正為當地大族尼子氏招兵買馬,因為屬下聽說尼子氏過去掌有石見國的銀山,就與他們的首領幸盛定下約定,尼子氏復國後由我來開采,想通海路輸送給主公。”

“當時主公已經北上,派回來的人都在沿海被官軍所阻,屬下也走不開,不敢將此事通旁人之口傳達,在主公這裏,屬下就是不告而別又音訊全無了。”

“後來就幫他們打仗,購置一批鳥銃,像主公那樣練兵,打下月山富田城,領了當地封邑,後來就一直是勉力支持,終究兵稀將少,不敵望族毛利氏,今年被徹底擊敗,幸盛不知敗走何方。”

“我聽葡夷說主公帶兵在南洋與西夷開戰,與日本助等率船隊來尋,海上遇到大風,若非孫千,孫指揮同知相助,恐怕就葬身魚腹了。”

陳沐吸吸鼻子,等齊正晏說完,半天沒說話,端著茶碗抿了一口,這才莞爾笑道:“尼子家的明國武士,失敬失敬!”

他聽不太懂啊!

毛利家他聽過,好像是個大名,但尼子家是啥?日本助他知道,最早齊正晏隆俊雄被擄到日本就在他手下做事,學來了跳戰的技藝,可幸盛又是哪個?

唯一能讓他有確切認識的,大概就只有銀山兩個字了,這兩個字非常生動形象。

銀,山,銀子堆成的山。

別的都沒用,這個是好東西!

齊正晏也不在乎陳沐奚落,或者說陳沐奚落他兩句也是應該的。上岸他打聽了,過去不比他親信的隆俊雄如今都領了兩三千部下,戰功履立,外出做將領看起來只差個機遇。

他在日本與日本助合領石高萬石一年多,實際指揮兵力還不到千人,比起來是非常憋屈了。

想了想自己還有什麽沒說的,琢磨一陣後他又擡頭對陳沐道:“屬下在日本為謀取鳥銃,同大阪商賈小西隆佐結義兄弟,還認了他的學徒做義子,叫齊行長,今年剛十四,此次也帶來海灣,希望能在主公部下鞍前馬後。”

別說陳沐不認識,他就是認識,也不在乎,他笑道:“不論如何,回來總是件好事,以後少自己做決定,有什麽事先給我說,能辦的話一起想辦法,人多力量才大——你要早跟陳某說那邊有銀山,發三四千兵去助你又是什麽難事?沒準你在日本也能當個大名呢。”